对着铜镜将长发扎起,在脑后用发带缠紧绑个椎髻。她寻遍首饰盒,只见到发卡、抹额等,竟找不出个簪子之类的锐物。仆妇在身后冷笑道:“别翻了,还想要金银珠宝不成?待会儿真要被大将军瞧上,要戴什么都行!小姑奶奶,走吧!”
钱昭没弄到个利器傍身,总觉得有些底气不足,却也只能跟着那仆妇出门,一路上愁眉不展。
在前院集中了数十名年轻女子,或娇艳或清丽,皆是容色出众的南国佳丽。仆妇们阻止她们相互交谈,将她们排成两列,从角门领出。门外一队全副武装的清兵,大约是看管另加护送。女子们目及戎装与未出鞘的佩刀,心头都不免打个突,何况这些还是杀人如麻的异族,无怪乎一个个脸色发白,噤若寒蝉。这些女子多是小脚弓鞋,幸好这段路不长,半里之内便进了另一所大宅,即便如此,也着实难为了她们。
钱昭看这高墙大院,认得是著名富户王家的祖宅,此家举族南迁还早于钱世淮,偌大的宅子便空置着,只留三两个仆人照看。如今看来,倒是被建虏“征用”了去。
女子们被领入一间堂屋,里面空空荡荡,却点了上百支蜡烛,照得里头亮如白昼。不久,进来几个满人,她还没看清便被仆妇压着福身,只扫到为首人的棕绿袍角。她列在第三排,稍稍抬头,那人的赭色皮靴便从眼前晃过。那人不知说了句什么,屋内鸦雀无声,他轻咳了下,又用汉话道:“都起来吧。”腔调同伊尔德一样古怪。
于是众女子连同仆妇都撑着僵硬的膝盖爬起来,站好。那人来回走了两趟,在第一排的女子中挑中了个身段妖娆的,便马上带着他的人走了。
钱昭身后的仆妇走上前,敲着自己的后腰,喃喃道:“真吓死人,也没瞧见大将军什么模样!”女子们一放松下来,便开始交头接耳。钱昭吁出一口气,心想,这回没带兵刃,近了身也是无用。
此时又进来一个满人,在领头的仆妇耳边说了几句,那仆妇就拍掌大声道:“静静,大将军正设宴,小姐们都随我来。”
众女刚庆幸逃过一劫,恐怕又面临被人当众淫辱的命运,因此,有人闻言便瘫软在地。
筵席一直从正厅排到天井,主座上一人着棕绿蟒缎袍子,隔得远看不清脸,应该就是刚才那个“大将军”,被他搂着带走的女子就垂首坐在他身侧。主座以下,两人一席或三人一席,分列两边,奇怪的是,这些人虽都剃了建州蛮子的秃脑壳,却有大半穿着汉人的交领宽袖直裰。见众女鱼贯而入,厅内顿时静默下来,只有主座上的“大将军”抚掌笑道:“来得正好!”
女子们战战兢兢,有几个还抽噎垂泪,钱昭倒不害怕,只是还在为手无寸铁闷闷不乐。“大将军”对左右吩咐了几句,便有侍从挥退了仆童,让仆妇安排女子们入众席陪侍。那从人又挑了钱昭与另外三四个女子出来,塞了酒壶给她们,让她们到各席斟酒。
左首第一席两人,一人发须花白满脸褶皱,另一人年四十许,以汉话唤年长者“爹”。正当她疑惑时,只听那“大将军”点名道:“许定国。”
“是!”那老者闻声立刻拔身而起。
哼,果然,看来是满堂的汉人降将!杭州几日便陷落,且无一丝遭遇战祸的痕迹,恐怕也是托了这些走狗的福吧!钱昭一边挽袖斟酒,一边克制往那些新剃的秃脑壳上吐口水的冲动。她已经不想要兵刃了,只后悔没随身带着□□。
那“大将军”举杯笑道:“我大军扫平江南,许公劳苦功高。敬你一杯。”
许定国举杯惶恐道:“豫王爷过奖了!王爷请。”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钱昭听到“豫王爷”一词,执壶的手抖了抖,洒出了好些酒液,弄湿了桌面。“不要紧,别害怕。”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将领轻声安慰。钱昭抬头奇怪地瞧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便起身往下一席。
她终于知道主座上是何人了!自吴三桂引狼入室,父亲便视占了燕京之地的满清为明室的头等心腹大患,对清廷的动向十分关注。去岁豫王授定国大将军,败大顺军于潼关,此次南征的统帅也是他。此人是鞑子小皇帝的叔父,清廷有数的实权人物。
很好,超乎她想象地好!她兴奋得双颊泛红,抑不住唇角微微上勾。当她发觉捧壶的右手颤个不停,连忙用左手握住右腕。在她强自镇定的时候,一个酒杯递到她面前,她一愣之下,顺着握杯的手往上瞧去,见一大胡子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等她倒酒。她将此杯斟满,壶里便空了,这席上的另一人却又递上杯来,她示意壶中已无酒,那人便一脸失望。
她将空壶交回,那满人侍从又塞了一壶给她,吩咐:“去给大将军斟酒。”她怔在原地,那侍从推了她一把,催促道:“快去!”
她踉跄一步,几乎摔倒在主座前,那侍从也吓了一跳,却也挽救不及,她反应不慢,左右摇摆了下终于稳住身子。这一事故倒吸引了豫王注意,他疑惑地瞧着那个子小小的汉女垂首半蹲于案前,挽着过长的衣袖给他斟酒,执壶的手白嫩小巧,手背上还有浅浅的窝。他看她的装扮不禁失笑,像小孩穿着大人衣裳,这是哪来的女娃?好奇心起,探手抬起她下巴,啧,果然还是个小女娃,大概也就十二三吧,年纪虽小,却已出落得眉目楚楚,是个道地的美人胚子,这粉嫩嫩的一张脸,让人忍不住想掐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