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费罗城的上空映出一片晚霞的时候,斗斗罗便结束了他一天的无所事事。顺着那条歪斜的小巷,再踏上七八级被岁月磨得光滑油亮的石级,推开两扇镶着狮头挂着铜环的黑漆木门,便闻到一股熟悉的红薯米饭的清香。但这丝毫勾不起斗斗罗的食欲,因为在他那滚圆的肚子里早已装下了鲁老员外满满的两碗红枣果仁粥。斗斗罗倒背着手,大腹便便地迈进厅堂。奶奶站在灶旁一边用勺子搅着自己的米饭,一边亲切无边地招呼着:“宝贝,回来了,快过来尝尝我的红薯饭,这可是费罗城里最香的。”斗斗罗好像一点也没有收下这份情意,径直向着墙边的木楼梯而去。“哟哟哟,这仔儿,又不吃了,当年你爷爷可是最喜欢我做的饭了。”奶奶的惋惜随着“咚咚”的上楼声被斗斗罗抛在了脑后。他才不想听奶奶碎道她的红薯饭、费罗城,还有他的爷爷……
斗斗罗去的只是这所房子顶上的一个狭小的空间而已。过去那只是一间用来堆放杂物的阁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被斗斗罗发现了它的妙处,至今据为己有。奶奶在阁楼里用木板临窗搭起一张小床,而这正是它的优势所在——倘若坐在木板床上,透过窗户便可鸟瞰大半个费罗城,虽然大多只是些房顶。窗户不大,有一道窗格长年敞开着,没有糊纸。这倒不是因为奶奶的懒散,而是由于它还同时兼作门的职能——算是一个二十四小时的特别通道。使用这一通道的是巴巴拉。说到巴巴拉必须声明一下,其实斗斗罗并不是这间阁楼的唯一居民,这里还有一位更加地道的原住者,那就是巴巴拉。巴巴拉是一只样子很难看的乌鸦,曾经跟随爷爷多年,按奶奶的话说,它也属于这个家庭的一员。但自从爷爷离世之后,巴巴拉与这个家庭的唯一交集就是穿过那道窗格,进入阁楼留宿。现在巴巴拉早出暮归,很少有人再见到它,甚至很少有人想起它,斗斗罗除外。巴巴拉就睡在斗斗罗床铺迎面上方的一块小隔板上,很多时候他们俩都要四目相对,但斗斗罗却并不怎么待见这位室友,因为它实在是太过邋遢和奇葩。尤其是它睡觉的样子,要么两只爪子向上仰天而睡,要么两扇翅旁展开双腿后蹬趴地而眠,整只鸟羽毛凌乱蓬松,有时还要把脖子伸得老长,嘴巴张开,舌头舍了一般挂在外面,就像是挣扎过后彻底死去不久,实在是没有一个鸟样。
今天这个时候巴巴拉还没有回来,对面上方的那块隔板还空着,斗斗罗仰面躺倒自己的木板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很惬意地享受着这份安静的时光。大多时候斗斗罗是不喜欢这种清闲的,没过多久,这种清闲便滋生出一种百无聊赖的感觉。斗斗□□脆从后脑勺下拿出双手,开始玩弄自己右手上那根多出来的小拇指。一只手拥有六根指头,这让斗斗罗在同伴中很是别具一格,不过这种特别并没有为其带来多少荣誉和好处,有的只是些经意或不经意的讥笑。好在斗斗罗并不怎么当回事,一根小指头而已,又算不上是累赘。像这种时候,可以扳着手玩玩,那截指头还能做一百八十度的旋转呢,十分有趣。唯独不便的是,这个小指头好像并不怎么听使唤,尤其是面对挑衅需要还击的时候,往往拳斗攥好了,而那截小指头还若无其事地直翘着。斗斗罗不得已在每次出拳时先要把右手放在胸前用左手扣一下,而这一动作后来也成了斗斗罗进攻前的招牌,以至于若干年后他在费罗城逐渐打出威望的时候,对手每每看到他的这个动作都会胆战心惊。
如此自顾自地玩弄了一会,斗斗罗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常常为自己的突发奇想而感到欣喜若狂,尽管表面上是那么一贯的波澜不惊。斗斗罗环顾了一下四周,顺手拿起了自己的枕头,在这个季节,这是他床上(甚至是整个阁楼内)的唯一一件器物。他把枕头横着堵到窗户上,刚好把巴巴拉的通道封了个严严实实。斗斗罗背靠着窗台,头顶着那枕头,开始闭目养神。脑后的费罗城薄暮浅笼,错落勾嵌的房顶上流淌起一层淡淡的炊烟。街上,传来头更的梆点声,随着清脆的打更声由远而近的是更夫塔塔木那几十年如一日一成不变的低沉中略带沙哑的张罗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塔塔木真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好更夫。虽然嗜酒如命,却从未错过一次更点。从夜暮降临,到鸡鸣欲晓,费罗城的夜被塔塔木的更点均匀地分为五段。每到更点,梆子声和塔塔木的呼喊声就游荡在费罗城的街道上,守护着费罗城夜晚那一城的安宁和祥和。原本塔塔木在街上巡更的时候是相当威武的:戴一顶高高的毡帽,左肩挎梆,右肩挂锣,特别是刚从积善塔的塔门走出来时,先把右手高高举起,高喊一声:“头更巡起!”然后是“咣”地一声锣响,那神态真是举止高昂,使命神圣!那时的更点也敲得花样迭出,“笃笃”的梆子声和“咣咣”的铜锣声交替变换,每个更点又会变换出不同的打法,以至于聆听塔塔木打更倒成了费罗城人入夜后的一个娱乐项目。但后来那“咣咣”的铜锣声悄然从更点声中隐去了,原因是潘瞎子潘世忠用两葫芦烧酒跟塔塔木的那面铜锣作了交换。这一明显的假公济私的渎职行为本该是会受的责备的,但费罗城的人好像都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塔塔木!倒是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