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劲眨了眨眼睛。重新认认真真地看了看羊玄之。自从自己和令容离开洛阳,这一年多来,岳父看着比原来瘦削了许多,鬓上添了一层花白。
为着臧儿的事情,他老人家操碎了心吧?
这位岳父在他的眼里,其实他一直觉得,是有一点迂性的。
可他第一次深深地在心里感谢着,岳父的善良和忠直。
赵王府的前书房里,孙秀苍白的脸上肌肉跳动着,眉毛纠成了一团,细长的眼睛里,满是怨毒之色。
他的心里,是又惊又惧又恨。
张华,羊玄之。
他心里咬牙念叨着这两个名字。
要不是张华这老货背地里使手段,难道李宓和赵廞敢当着司马伦的面把他供出来?!
要不是羊玄之,那些在凉州的一些小事情早就过去那么些年了,怎么就会被又翻了出来?!
他要是不提,谁会想起来这些陈年往事?!
司马伦背着手狂躁地在绣花地毯上走来走去。
“他们这是要砍去我的左膀右臂吗?!”司马伦挥舞着手,冲着空气嘶喊着,“我不等什么两王了,咱们现在就动手!让人砍了张华那老酸货!”
“别着急。王爷,现在还不是时候。”孙秀咬着牙,阴恻恻地道。
“别急?!难道就坐等着咱们一个个被他们降服了?!”司马伦暴躁地跺着脚。
“小不忍则乱大谋。王爷,当今之下,越要成大事,越要忍这一时。”
“然后呢?又如何?”司马伦皱起了眉毛,看向他。
“——咱们将计就计。王爷,他们不是冲着您来的吗?那,——就顺他们的意好了。”孙秀本就狭窄的眼睛眯的越发的细,咬牙切齿地说道。
“哦?怎么个将计就计?”司马伦愣住了。
——孙秀阴狠地笑了笑。
芙蓉殿。
朱红色的宫墙还是那么的死气沉沉,一如芙蓉殿里这个女人的脸色和心情。
贾氏南风满脸怨毒和阴沉,站在芙蓉殿敞开的窗户前面。
她看到了,外面春风涤荡,绿草在发芽,花木在返青。
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感觉不到那春日的明媚,春风的清新了呢?!
她试图努力地回想着,她十几岁在家里的时候,每当春天的这个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做着些什么事情。
挂秋千吗?
做新衣裳吗?
去乘车郊游,看那些俊美的少年们附风弄雅地吟哦吗?
——秋千就在芙蓉殿的侧花园里。
——新衣裳一件件,莫不是锦绣华美。
——俊美的少年们,就在她的宫里秘处,等着她的临幸。
——可是,为什么,怎么就找不到那时候的快乐飞扬的心情了呢?!
她的脸色越发的乖戾和阴沉了。
宫女擎着个折子,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这几年,皇后的脾气可真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便是这几个月,莫名被鞭挞而死的宫女寺人已经不下几十个。就算是那些内宠们,不被宣召也都不敢轻易露面——生怕一个不如贾氏的意,就要招致杀身之祸。
——还有,那么冷的风,皇后站在窗口,她不觉得冷吗?
可她不敢问。
贾氏木着脸,接过了折子。
她扫了一眼,脸色一变。
“这些人。。是要气死我吗?!”她铁青着脸,将折子一摔在地上。
宫女吓的一哆嗦,跪在了地上。
东宫。
春风吹拂着朱红色宫墙里每一个角落。
即使是偏于一隅的东宫,它也罕见地很公平地,温柔地掠了又掠。
这里,还和从前一样。
自从那可怜的太子住了进来,东宫几乎就没改变过什么。
若不是堂前阶下已经长出了杂草;若不是烧焦了的几处屋舍废弃在那里,根本无人去修理,王导几乎还以为,那可怜的太子的身影,马上就会出现在台阶上了。
——他请了旨,来看前太子妃王惠风。
他是她的堂弟,大老远回来一次去宫里拜见,是理所应当。
王惠风非常的平静。即使是东宫里冷冷清清,冷清到骨头里去了;即使是知道再也出不去这冰冷的宫墙的命运,她也无动于衷。她,似乎已经超脱了凡尘。
王惠风接过了信笺,放在了一边,并不拆开看。
王导也不希望她当着他的面看。
最好的可能也不过是打破那麻木,痛哭一场。
人已经死了。痛哭一场又有什么意义?!
打破那麻木,岂不是更加的痛苦?!那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在他告退出门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听见背后轻轻的声音打破了那麻木,带着些颤抖甚至是害怕一般在问道:
“他。。。还好吗?”
他瞬间哽咽了喉咙。
“他很好。又漂亮,又健康。”
他咬住唇,背对着后面,低声,肯定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