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相国府外,李福贵在马车旁来回打转,不时看看秦飒翻过去的那棵梧桐,又看看相府大门,生怕里面传出什么声音。
忽而相府大门开,沈伐一身素色锦衣长袍,大步步出府外,继而侧身露出身后人的面容——秦飒保持一张被捉奸在床脸,外披一件深衣鹤氅,悻悻地搓着手。
沈伐微抬下颚不怒自威:“夜已深,请陛下尽快回宫。待薛大夫为臣医好旧疾,臣定当亲自护送薛贵人入宫消受龙恩。”
“这个好说好说。”秦飒自知理亏,解了鹤氅递给他,沈伐一动不动,由管家接了过去。秦飒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干着嗓子道:“沈相只管好生休养,以身体为重。薛大夫入宫一事,并不急在一时。”
说罢,也不等沈伐回应,径自转身走向了马车。
李福贵一直躲在马车后,等秦飒走近了才小跑向她,问她是不是又被沈伐逮住打手心了。见秦飒闭口不谈,一脸受辱,立马抱住她的袖子不放,眼底泛起泪花儿:“陛下,您受委屈了,是奴才没保护好您!以后奴才万死不离陛下您半步!”
秦飒将袖子一点点从他怀里抽出来,埋头把褶皱捋平:“寡人并无大碍。不必再说,回宫。”
马车走远,沈伐转身步入府内,回忆起秦飒在西厢房被他抓包时的瑟缩深情,像极一只偷鱼吃被主人当场逮住的小白猫。
虽然在那位子上坐了七年,说到底,还是堪堪长大不久的少年郎啊。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微微摇了摇头,提步往书房走去。
“大人,”薛盈穿戴好外衣,站在回廊前,轻声唤停沈伐:“陛下并没有说您不好的意思,只是太过担心民女才会如此。”
“我知道,我与陛下共历多年岁月,自然比旁人更知陛下秉性。”沈伐回身看她,眼神清冷:“陛下已经回宫,薛大夫暂且在相府歇着。待沈某病愈,陛下若还想迎薛大夫入宫,沈某自当亲力护送。”
若是不想,那也就没她的事了。后宫有梅芜一个民间旧友陪伴秦飒足够,他并不想再多一个。
想到这,沈伐收回视线,微微颔首以作告辞,转身离开。
“大人,”薛盈追上他的脚步,再度出声:“大人既然有疾,为何不愿让民女诊治?”
沈伐步履不停,只道:“时机未到,等时机到了,沈某自会派人来请薛大夫。天色已晚,请薛大夫回房休息。”
话音刚落,管家从旁边出来,抬手挡住薛盈的去路,半弓着身子道:“薛大夫,请吧。”
秦飒回到宫中时,已近三更。
李福贵问她是回神龙殿还是长宁殿,秦飒想也没想,摆架长宁殿,只交代让宫婢宦官们声响小点。
自从梅芜入宫以来,秦飒便再也没一人独睡过。长宁殿不比神龙殿富丽堂皇,但在她看来,却是这宫中少有的温暖所在。
长宁殿,梅芜素来没有候寝的自觉,早早上榻睡了,只给秦飒留了一盏宫灯,一如当初在江南倚翠园时,背着老鸨偷偷为晚归的秦飒、薛盈留门。
秦飒轻声挥推众人,蹑手蹑脚往内寝走,还没推门便听见床榻传来的细鼾声,打破一室宁静。
秦飒却不觉吵闹,只觉得心安了几分,翻身上床,和衣躺在梅芜身侧,望着宫灯上的鸾凤和鸣图,回忆起近日来与沈伐的种种交锋。
昨日因为与薛盈久别重逢太过惊喜,她也就忘记了在茶馆听到的那一番高谈阔论。
今晚她只是想看看薛盈在相国府过得如何,才不会不打招呼不请自来。却被沈伐冷嘲暗讽说过于急色,好像她半夜翻他相府的墙是要月下私会佳人一样。
且不说她没这心思,就算是有,堂堂一朝天子,用得着使这偷鸡摸狗的手段?未免也太看不起她了吧!
再有那茶馆说书。
什么叫君上性淫,男女通吃,荤素不忌?什么又是将军隐忍,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却为国运忍辱负重,任君宰割?
他还一副云淡风轻司空见惯的模样,俨然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百姓愚昧不开智,打趣君君臣臣二三事她还尚且可以理解。但他作为当事人之一,明知事实真相并非如此,怎么就不能去辟谣了?
她倒是想宰割,他给宰么?
秦飒越想心火越旺,新仇旧怨一并上,她琢磨起了反击,想着该怎么在朝堂上将沈伐一军。
现如今,大梁百姓都觉得沈伐的相国大人当得好,大梁也合该由他掌实政,就连满朝文武百官也大多为其党羽。剩下少数站在韦司空那一派的老臣们,本着明哲保身、国泰民安的原则与底线,只要沈党的行为别太过出格,他们便保持中立,乐得清闲。
就拿齐州一带连年旱情来说,朝廷已经拨了无数次款过去,也免了徭役租调。但齐州依旧年年闹饥荒,安抚使依旧年年递折子上来哭穷。
明眼人都看得出中间有隐情,定是有谁中饱私囊,但朝中大臣却个个装傻充愣,任由其发展。
唯一的例外,便是礼部尚书赵洪先。
赵洪先主动示好后,她曾派人查探过他的出身。只知道是个世代草莽,祖辈在琅琊山占山为王,多劫不义之士不良之商,在当地名声不坏,但仍属于官府剿除对象。
秦飒的□□父大兴科举之时,赵老爷子做主,把家当捐了,资助当地官府建学堂,力在洗白赵家的文盲流寇形象。好不容易才出了赵洪先这么一个读书人,在先帝当政的最后几年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