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轨烦恼地折腾着自己脑后的头发,指间又湿又潮,也不知道多久才干燥到能束髻裹巾。35xs
他已经用烧好的热水擦过身子,换上了裴律师带来的衣裳。裴律师为人细心,给他们准备的换洗衣裳,面子是粗褐布袍,穿上很象田间劳作的农人,但浆洗得干干净净,里子还絮了一层丝绵,舒服又保暖。他对换衣服没意见,烦的是杨信之坚持叫他披散着头发一直到晾干,说否则容易外感风寒。
披头散发的模样成何体统……何况他还着急去堂屋那边的西间看视魏叔玢。
那冒冒失失的小娘子在灶前打火烧柴,他听到声音觉得不对头,刚下炕转出蓬壁,就看见灶膛里喷出一团火来,直冲她头脸。
不假思索地一个箭步上去拉开她,堂间顿时腾起一股焦灼气味。魏叔玢满脸黧黑,额前还迸着火星,幸而沾水擦洗后,发现她只是被燎着了眉睫和鬓角,额头眼角烫起几块红肿,倒无大碍。
杨信之和那两个老婆婆赶回屋,把两个水浸火烧的倒霉男女分别拎回东西隔间照料。李元轨默默忍着杨肉塔的唠叨数落,刚穿好干衣服就叫他“给我裹上头”,却只换来另一顿更强硬的说教。杨信之还把晚间他们睡觉的铺盖都堆裹在李元轨身上,生怕吴王殿下着凉发热,“这地方没医没药的,万一闹起病来只能等死了”。
理智上,李元轨知道杨信之是对的,他们都禁不起再着病遭灾,所以也没顶嘴。等到库真卫士又被老妇叫出屋,他掀开一大堆毡毯下炕,找到了双旧麻鞋,趿着想往西屋走,猛记起自己眼下的疯颠模样,又站住身子。
想一想,他还是在包袱里找出块裹头发的黑纱罗,十指将自己脑后发捋顺些,用纱罗在颈后系束好。不挽髻裹巾,至少也得弄整齐些啊,否则怎么见人?
然而当他一脚踏进西屋门洞,坐在炕上的魏叔玢和一个老妇抬眼看过来,还是同时笑出了声。
不就是穿了粗布祆系个马尾,至于的么……李元轨硬着头皮不加理会,打过招呼上前去瞧瞧魏叔玢,还好,几块燎伤都被那老妇涂上了不知什么草叶捣的汁糊,散发着草木青气。魏叔玢缩身向炕上躲了躲:
“别看了。丑死了。”
“没事,过几天愈合了就好。”李元轨安慰她。
“会留疤,”爱美少女噘了下嘴,又苦笑,“算了,管它呢。吐蕃……可汗不嫌弃就行。”
李元轨瞟一眼身边的老妇,老婆婆咧开没牙的嘴笑了,收拾东西下炕,说声“我去忙活”,留这一对少年男女独处。35xs
二人沉默一会儿,李元轨突然说:“栀子、白敛、黄芩。”
“什么?”魏叔玢没听懂。
“栀子四十枚,白敛、黄芩各五两,”李元轨努力回忆母亲说过的药方,“捶成末,以五升水、一升脂油合煎成膏,放凉后涂抹在火疮上,不但能消除疤痕,还能白嫩肌肤、头脸留香。”
“噗”一声,魏叔玢掩口笑出来。李元轨皱皱眉,认真解释:“是真的。我娘常做,还送了不少给人,后宫内人都很爱用。”
“我不是……”少女语声顿了下,换个话头,“现如今在这地方,上哪里去找那三味药材?又不是在宫里。”
可以叫杨大去小西市买……这话在李元轨嘴边转了两圈,又咽下去。杨信之外型太招眼,少在外面晃悠为妙。要去市镇的话,还不如他自己去。
“我——”
“别操心这个了,”魏叔玢打断他,“脸丑些死不了人——反正原先也没多好看。眼下要操心的大事多着呢,也不知我们在这里能躲多久,说不定明日又要换地方了。”
裴律师的可靠程度有限。他已经算是非常肯出力帮忙了,可如果禁军找到他庄园里当面质询,考虑到他一家此前的沉浮经历和他妹妹的终身大事,很难指望裴律师会跟官府死扛到底。他们并没有讨论过这事,但彼此心照不宣。
魏叔玢似是觉得自己刚才说话的口气太硬,静默一下,再开口温柔了许多:
“阿婆给我涂的是芝麻叶子,我看过本草典,治烧伤也对症……令堂也通医术的么,这我倒不知。”
“不是懂医术,”李元轨苦笑了下,“先母在闺时,我外家本在西市开着京城最大的香药铺子。先母幼承庭训,合得一手好香,入宫后也专督掖庭香工,号为‘合香娘子’。太上皇和份位高的娘子,如万妃、尹妃、宇文昭仪,身上带的、殿中熏的,都是先母手制香药,我从小也嗅得惯了……”
他很多兄弟的生母都出身不高,彼此间虽不有意避忌,一般也不会随便谈论这等事。但在魏叔玢一双明净澄澈的眸子注视下,他心中平静温暖,很想一吐为快:
“前隋大业十三年,天下大乱,京城里盗抢横行,我外公收拾家产,想带儿女奔南山壁堡自全。财多车重,半路被盗匪劫个正着,自然是资财全抢,家人全杀,就留了先母一口。盗贼头目裹胁她上山,恰逢璎娘的先母——我三姐——”
这亲属关系比较乱杂,李元轨顿了顿,改口:“我大唐的平阳公主,当时也避乱到了鄠县的庄园,正在招兵买马,已经拉起几万人。那股盗贼本也有意入伙,将平阳公主请到山寨当中。三姐见先母哭得可怜,说入伙投纳的资财就要这小女子了——那头目还想反悔不给,没料到平阳公主在他地盘上也敢当场翻脸拔刀,带在身边的马三宝、丘行恭等又个个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