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轨杨信之住东屋,魏叔玢跟两个看园老婆婆一起睡西屋炕上。晚间说句话所有人都能听见,夜里更是东西鼾声如雷此起彼伏,魏叔玢忍着伤口痛痒,迷糊到天亮,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过没有。
但她没什么怨言,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李元轨也没发过牢骚,除了跟她讲述分开后自己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他很少说话,总在皱眉沉思。魏叔玢反而要安慰他:
“十七娘既被带到守城禁军那里,应该没事了。禁卫会立刻上报送她回宫,大安宫如今主事的是宇文太妃,或者皇后还把她安置回立政殿,两边都会好好待她。就算皇太子,也不会苛虐十七娘,东宫主妇苏妃我知道的,本性极良善,定会护着她。怎么想,十七娘也算脱了这一难,十四郎不必太过担忧。”
“我知道应该不会再有人去杀她伤她,”李元轨苦笑,“可要说她脱难了,那却不一定……你,还有璎娘,也一样。”
魏叔玢明白他的言中之意。他们这趟勾结外敌谋逆的大案,主要原因之一是尹德妃与太子承乾合谋,准备把十七公主、柴璎珞和她三个女子嫁到外藩去和亲。如今这个计划不但没打消,还更方便李承乾提出实施——尹德妃已死,他再不怕有人揭举他与父母的仇敌勾结。十七公主又被找回宫中,诸事可操办。
于是现在的障碍,变成了她和柴璎珞二人失踪么……但是她们本来就没有公主身份,李承乾完全可以只提出将十七长公主嫁到高昌和亲,不必与她们捆绑在一起。
“我要回宫去。”李元轨忽然说,“我去投案,在御前将所有事从头到尾交代清楚。本来这一切也全是我的主意。主上怎么发落,我都认罪。不能再牵连你们了。”
“嗯。然后主上皇后也认定杨库真、上真师和我确实全无责任,杨库真去别的亲王府继续晋身升官,上真师回紫虚观继续炼丹修道以医术侍奉皇后,我……我回家去嫁给程大将军,换五万绢聘礼给我大弟娶崔氏女,一切万福安和?”
她分辨不出自己的语气是辛辣还是苦涩,也许两者皆有。李元轨投给她的目光温柔而悲凉,是经过苦痛深思的结果,不复往初的明澈单纯:
“魏……玢娘,我想过下雪那天,在立政殿……你是对的。幸亏你是对的。你也说得对,嫁给程大将军或有种种的不如意,可论到底,他比我强……我是个这辈子都不可能自己作主的人,连自己将来怎样,都得听天由命被人摆布。我有什么资格……”
他说不下去了,胸膛起伏,脸现。魏叔玢也觉得面颊滚烫,心口更有一团大火在熊熊燃烧,嘶哑着嗓子问:“所以呢?”
“我没有资格娶你,所以你自去嫁人吧”,她等着他这句话出口,便如大雪落地冻结人境,可以放手了却一切。李元轨却只定定地望着她,雾气弥漫的黑瞳里,闪动着的……是眷恋不舍吗?
“假如……假如我只是个乡郊中上户人家子弟……守着几亩田、这么个园子……”
你就会再向我求婚吗?魏叔玢有点恍惚地想。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做一对隐居乡间的农庄夫妻,也是很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