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下午送来的,倒是鸿胪少卿温十七亲自带人护持,”柴璎珞向李元轨冷笑,“温十七嘴上致歉说什么最近朝廷礼典太多,库藏穷竭,请国公谅解之类,脸上那刁恶无赖神气,当我们不懂么?还不是欺负先母早逝,一娘的先父又犯忌,拿定我家只能吃哑巴亏?”
柴绍只是呼呼喘气,一张国字脸醉得通。李元轨向他们父女摇摇头:
“依我看,这是皇后下令以自杀结一娘案的消息泄漏了。温家本来就与三姐夫有嫌隙,又以为一娘之死得罪中宫,作践她就是讨好了皇后乃至天子,逮着这机会,哪舍得不趁机报复?”
“温家与三姨夫家有仇?”杨信之问了一句。鸿胪少卿温某是太原起兵功臣温氏三兄弟的本家侄儿,倒不知是如此心性的小人。
“也没认真有什么冲突,只是划界站队而已。”柴璎络皱着眉解释,“贞观四年代国公李靖袭灭突厥颉利可汗,险些害了鸿胪卿唐俭的性命,两下暗自有心结。他温家与唐家是两代过命交情,阿耶则是代国公的同袍,共事交情很好。这也罢了,去年夏天,阿耶在九成宫听闻蕃使谋叛消息,中夜告变,惊动天子。彻查下来,唐俭去职,少卿以下诸员均申斥罚俸不等,温十七自也不例外……”
“他姓温的这就恨、恨上我了!”柴绍大着舌头愤怒拍腿,“昨、昨天上午,来致祭的吊客还、还不老少,下午……赙赐送到了……就……
“赙赐在灵前摆好,谁见了谁摇头,”他女儿接过话,“一众势利小人自为体查圣心,有的勉强一叩首转身逃走,有的连门也不进了。消息慢慢传开,如今你们看——”
挥手指向正堂前,冷落凄惨的模样自不必再多言。
李元轨皱眉思索。他没想到一娘的案子会从这个方面严重打击柴家。三姐夫柴绍在贞观初曾任十二卫大将军之首的“左卫大将军”,又数次领兵出战御边,风头无限,但近年来他年长多病,顶着虚衔渐渐远离了朝堂决策中枢,颇招人议论,想必他自己心里也不太好过。这回又遇上这事,还在守丧的他就一气之下大白天灌了这么多酒……
“要、要是你娘还在,”柴绍看着女儿喘气,“你娘还在,你二舅他肯定——呕——”
快五十岁的老驸马还是没忍住,向着廊下大口呕吐起来。柴璎珞指挥下人和二弟柴令武扶父亲回卧房,李元轨和杨信之也跟着帮忙,一起将柴大将军弄上寝床,要水要巾地服侍擦洗。
里面正忙着,外面又有事,下人来请了柴璎珞出去处置。李元轨坐在姐夫床边,喃喃说些安慰的话,柴绍只是满脸殷红地,不时作呕——也不知他一大早起来,到底喝了多少。
“令武……令武呢?”躺在的醉汉睁开眼,费劲地辨认李元轨一番,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小儿子,不满地闭了眼,“小混帐……害死爹娘……成天不学好……”
柴令武今年不到十三岁,性情顽劣,长姐一走,他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出屋外去了,毫无留下来照顾父亲的自觉。他跑了也好,李元轨同情地叹一口气,以他对柴家三姐弟的了解,这家的幼子向来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
那小混蛋几乎算是他三姐的“遗腹子”。十二年前,正是因生育他时难产,平阳公主血崩而逝,孩子倒是活了下来。或许也是因为这个,他的父、姐、兄看待家中幼子有些别扭,柴令武自己也越长越别扭,跟谁都不亲。如今家里遇上大事,他柴哲威是亡人夫婿和丧主,得守着灵柩接待吊客,长姐这几天忙里忙外总揽家务,他自己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乱逛。
“娘子……娘子……”柴绍在低声咕哝,“还是你对……我就不该……不该在京……你家兄弟不行……我出去打仗去……打仗去……”
李元轨怜悯地看着三姐夫,没有被当面骂了的难堪。柴绍这是半昏迷当中在与亡妻说话,他说的“你家兄弟”当然绝不是指李元轨——李元轨那传奇般的三姐还活着的时候,他自己最多两岁大。人家夫妻说话,哪里会想到他。
武德六年,平阳公主薨逝,朝廷特谥为“昭”,以显著逾制的恩礼安葬。但柴绍没为妻子守完丧期,就领兵出战吐谷浑,当时人只以为是军情紧急墨縗从役,可从柴绍这无意识的呓语来看,似乎他妻子生前也有所交代。
“我家兄弟——”哪一个还是所有三个“——不行?”“不要在京”?“出去打仗去”?
武德末年,柴绍确实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打仗,也由此避开了京中越来越紧迫的选边站队压力、没被太子秦王兄弟之争波及。原来这也是受惠于平阳公主的远见洞察么……
“你二弟,娘子啊……”柴绍脸色红中透青,是又要呕吐的迹象,“他……你二弟……他杀了你……还不够么……还要折辱我家……”
“哇”一声,秽物从驸马大将军口中喷出,跪在床前捧着盥盆的奴婢脸上身上都着了不少,连李元轨衣角上都被连带了些。但他没动弹。与凭空在他头顶劈过的响雷相比,这不算事。
平阳公主的二弟……当今天子李世民……“他杀了你”?
弥勒保佑,他这是听到了足以让他被灭口的皇家秘辛?
李元轨惶惑地扭头去看侍立在自己身后的杨信之,希冀也许是自己一时耳鸣听错了,但见杨肉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