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江王氏,小院才终于安静下来。
墨如这小傻子上一刻哭地有多么可怜兮兮,下一刻便快活地有多洒脱,宋将语不过是眨两回眼的功夫,那小傻子便跑没了影,青铃早已习惯,墨如不在,她依旧做她的活计。
被江王氏踩坏的竹篓是打鱼用的,她得赶紧重新再编一个,免得误了第二日下河捞野味。
于是做饭的重任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宋将语的肩头。
宋将语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将,活了二十来年,这双手揍揍人还行,可做起精细活的时候就少了许多灵性。
青铃手脚利索,她抱着编好的竹篓子进庖厨的时候,宋将语还在和一块土豆较劲。磨地光亮的菜刀虽然锋利,但在宋将语手里却往往不得要领,折腾了好长时间,冒着一刀把指头剁下来的风险,才有了这一箩筐被切成奇形怪状的土豆块。
这玩意儿可比她用的剑难使多了,密不透风的厨房内,宋将语汗流浃背。她一边琢磨这二者之间的差别,一边将全身的力气压到手中的菜刀上,就要祸害最后一颗可怜的土豆,却被人制止了。
“我来切。你生水去。”
青铃将怀里的竹篓摔倒在案板上,捞起裙摆绞在腰间,一把抢过宋将语手里的菜刀,用力剁入案切上的土豆,菜刀叩着木头桩板发出有节奏的咄咄声。
宋将语坐在木头桩制成的矮凳上,一手往灶膛里塞干草,一边探出半边身子观察青铃的动作。
青铃手法熟练,单单是看一回并不能领会其中的诀窍,激地少将军胜负心大起,想起那菜刀在自己手中不受控制地模样,便倔着性子愣愣地盯着。
庖厨里有些热。小姑娘的鼻子晕地通红,青铃没憋住,打了个喷嚏。她把宋将语切地不堪入眼的土豆块都摆出来,一个个重新加工,“今日你也太张扬了些。虽说摆平了那婆子,可她得了你的好,改日定然又要来胡搅蛮缠。她就那个脾气,你和她打一架,她反倒捏不住你。
“你不要以为我不懂。那玉并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拿得出手的,我心不瞎,眼更不瞎。当日我为你换下衣裳,你有多少身家,皆瞒不过我。你呆在这儿,若是安分守己,便有的吃有的住,若是有什么别的心思,或是惹来什么麻烦……”
宋将语望着眼前睁着一双澄净通透眼眸的少女,拍了拍手上的灰,失笑道:
“我能有什么心思?不过是个受了伤的可怜人罢了。方才一时情急,有些失了分寸,你放心,下不为例。只是我有些好奇,作为一个乡野丫头,你又是如何知道那东西价值不菲的?”
青铃持刀的手一顿,语塞半晌,她才沉声道:“我!我以前在典当行做过低贱丫头,不行?”
宋将语笑着望青铃将案板上码地整整齐齐的土豆片捧起来放到木盆中,道:“典当行的丫头,也不至于如此。”
“你一口一个公子,想必墨如家,也曾是一方大族。”
小姑娘目瞪口呆。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把手在水里蘸了,揉揉眼睛,“大族算不上,有些家底倒是真的。”
“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家中人尽数死了,不得已寄居在此。”
宋将语当是自己戳了别人的心事,怕青铃介怀,真心诚意地感到不安,“抱歉,我……绝非有意为之。”
绝非有意为之。青铃白眼一翻,“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又不是你家事,你难过什么!”
宋将语,“……”
宋将语,“因此感怀,聊以悲切。”
青铃,“……”
“不过,既然这家人待你们不好,那你们为何还要留在此处?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宋将语问。
青铃的双眸一下子空荡起来,仿佛陷入了某段过去的回忆,半晌才轻声道:“并非我不愿走,而是不能走。当初助我们逃离灾祸的贵人要我们在此地住满三年,不然,是不肯我们离开的。”
宋将语纳罕。
原来她上一世几次三番邀请这二人进京,其中竟有如此渊源。
只是不知那位贵人,叫他们在这穷乡僻壤内住满三年,是何用意?
“我家公子的情况,也和你说了。我们只想在此安稳度日,并无他想。”
“不管你是谁。你若不是对我家公子不利,我大可睁一眼闭一只眼。”青铃挺直了身板,额角青丝飞起,浸泡在氤氲的白雾中,蒙上一层属于少女的青涩朦胧,“可你若存有害人之心,我便是拼上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好过。”
“你放心,我只养我的伤,只报我的恩。”宋将语笑,随手往灶膛里又添了把柴火。
青铃还要说什么,忽然面色大变,连忙把宋将语从灶前揪出来。宋将语顺着她的目光一瞧——灶肚膛里的火烧着都窜出来了。
怪不得庖厨里水汽那么大!
手忙脚乱地救了一阵,两人灰头土脸地站在廊檐下,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面面相觑。
小姑娘恨铁不成钢地推了她一把,“你怎么连烧柴生水的事都做不好!”
宋将语大觉愧疚。
“还有!”
“嗯?”宋将语不禁有些忐忑。
“今日之事,多谢。”青铃背着半张面孔,看不清表情,却是江南女子带着柔情的恩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