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樊林
翌日,日已晒三杆,那片残留着炊烟味的林里,才传来窸窣的动静。
张牧之是第一个睁开眼睛的,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觉得身上每一块肉都因为舒适而仿佛要呻吟出来,就连骨骼都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他松了松筋骨,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同门生皆还在熟睡当中,不免感叹起来,毕竟是刚脱了世俗的孩子们,恐怕在家中能够早当家早起的孩子,也为数不多吧,大多都是在父母的庇护下,无忧无虑成长的幼苗而已啊。
张牧之伸手挡住从树叶间零落的阳光,觉得有些刺眼,于是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是因为阳光,也是因为他的心中没来由的有些沉闷。
昨天这一夜,虽说是露宿野外,但是对于每个人来说非但不是难以忍受,反而可以说是很舒适的。
冬至已过,按理说露宿山中必然是寒冷彻骨,难以入眠的,然而昨夜张牧之以及其他众人都无此感觉。此时张牧之才忽然发现,当驶船进入灵氲山内后,从湖岸上吹来的风也不那么凌冽了,就连昨夜露宿山中,都只觉是凉意初露的清秋,当太阳升起,又只如凛然即逝的早春。所以才会睡得如此舒坦,所以山中鸟兽才不尽藏匿起来过冬,偶有觅食的小兽出没,然后被饥肠辘辘的孩子们逮到。
可是这未免太不正常了,虽然这种不正常并无害处,倒是使人一觉醒来通体舒泰,但对于张牧之来说总有些心悸,对于闻鸡而起日落而息,即便是睡觉都坚持以吐纳之法入眠,时时修炼的他来说,有种莫名的心悸。
他昨天是完全陷入了沉睡,全然不是以吐纳入眠的,但张牧之并非是可惜这荒废的一夜,他有许多方法可以弥补虚度这一夜而落下的修行,张牧之所担忧的是这种安逸感对自己的影响。
要知道,修行乃是采元纳气,需以冥想专注心神,吐纳引导灵气入体,此乃修行根基。然而此初步就是世人少数者可以做到,但采元吐纳是依靠心神的专注,若要做到在睡眠之时都心神凝聚,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即便真的神乎其技可以做到如是,那么那种精神的煎熬,想必也是非人的一种自虐,只有疯子才会对自己如此狠。
所以不论是张牧之天赋异禀,还是他真的有着某种自虐癖好,在近乎一度崩溃的情况下,他练就了这种可以时时光凭本能就能吐纳的能力。
可是这种早已失传的功法在张牧之身上远没有传言中日纳百川那般恐怖,只如甘霖润物无声,若是不仔细感知甚至都不易察觉。所以张牧之依旧对于修炼勤奋,对于灵药囫囵,每每寻到仙芝灵根,便足以欢呼雀跃好几天,就连那次云梦湖事变,损失了一点蕴含灵气的鳙鱼,都令他捶胸顿足。所以林中的舒适与安逸之感,仿佛变成了一只足以让他背后冒汗的梦魇。
收拾了心神,张牧之决定静观其变,毕竟这里乃是修行之地,是旧南天国盛名的灵氲山,灵山派总不可能对新入门的弟子,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于是张牧之找了块地方坐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地进入了修行的状态当中。
不多时,林中众人有了动静,先是武寅昭醒了过来,可是她却并没有张牧之那番敏感,觉得并无不妥,只感觉到浑身舒畅,仿佛洗髓伐骨了一般。那名南姓的女子是紧接着张牧之二人之后半柱香时间醒来的,她舒展了一下自己妙曼的腰肢,令人眼前一亮,静观初醒的此女,竟也是一种视觉的慰藉。之后,便是连同丈八的项独先在内的众天泰四年生们陆续的醒来,众人感受皆是通体舒畅,纷纷称赞着不愧为南天圣地的灵氲山。
只有武寅昭在舒展过后,便发现了此时竟然已经正午过半,见到正在静修的张牧之眉头紧锁,多年来与张牧之形成某种默契的她,也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情绪。
武寅昭走到张牧之身边,习惯性地她没有打断张牧之的修行,而张牧之仿佛也知道武寅昭心中疑问,就在武寅昭走来之时,张牧之便睁开了眼睛,问道:“发现了?”
武寅昭摇了摇头道:“没有,睡得很舒服呢,但是我知道你一定发现了什么,所以过来问问你。”
张牧之笑着摇了摇头道:“太过安逸了。”
武寅昭不解道:“修行之地超然于世俗之外,本就是清静之地,不就是安逸?安逸难道不好?”
张牧之看着望不见尽头的树林,举头看着不见灵山派踪影的山势解释道:“清静是要静心,是为了避免修行中的杂念引起元气混乱,安逸则是怠惰身心,使我们这登山之路,变得遥遥无期。莫说入了灵氲山便可无忧,我们连灵山派的大门都还未见着,这样每日醒来便是午后,整装启程便是傍晚,还要解决口腹之欲,入夜便眠,这样下去何时可见山门师长?”
武寅昭心惊,心想张牧之所言不差,他们一行人自昨天上山,原本就顾着欣赏一路上的风月花鸟,一面走一面玩,快要两日过去,周围景致却无变化,着实就没有登上灵氲山多少。况且一夜过后,仿佛众弟子都变得懒散了起来,都在回味着修行地带来的舒畅之感,却迟迟不见有人收拾行囊,准备继续前行。
“怎么办?”武寅昭有些担忧道。
“山就是这山,路是脚下之路,灵山派就在山上,那我们一步一步走上去便是。至于这安逸的梦魇……困的是心,不是我们的脚,若要走出这林,斩断这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