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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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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代末南京和上海

1949年年关将至,我在上海得着了德诚拍来的加急电报,倒是一个大好的消息。与若颖没了联络几个月后终是得到了她的音信。

她说父母十月便随着在平的几家文化教育机构迁台,自己和抗儿跟着到了南京,却没下定决心到底走不走。这几天终于下决心赴台,便来个电报报个信。不过暂时要在上海等船,行期未定。我看德诚附了他们母子在上海的地址,生怕又错过了,草草吃过午饭便径直赶了过去。

那是家不大的旅馆,在河南路,离着外滩不远。推开镶着毛玻璃的木门,便见着一位穿着青布长衫的门房,站在厚重的橡木柜台后面。

“先生,侬好。侬来得勿巧,阿拉伐房间。”门房看来是常招待外乡人的,上海本腔中尽量的拿着国语的调,倒也能听懂几分。

还未等我答话,他便抓起柜台上的电话,握着话筒,向我笑道:“先生,侬等一等。我再给侬介绍一家。这晨光,过年还这么多人住店,唉。”

我忙着解释自己是找人,找一位北平来的林小姐。

“林小姐,”门房用手捋着施了发蜡的稀疏的头发,似是在搜寻着记忆,“对阿,林小姐,有的,有的。啊呀,蛮标志的。嗯,还带着一个小囜,对伐啦?”

“对、对、对,”我一个劲地点头。

“伐巧啊,伊出去了。吃过午饭便出去了。”

自己本是兴冲冲地赶来想见到若颖,却没想着她或许不在。正踌躇中,门房似是又想到了什么,手轻轻地拍着柜台,兴奋道:“对阿,还有一位金先生,和伊同路的。侬和金先生认得伐,伊就在楼上。”

听着金大夫也在,我忽的犹豫了,不知是见好还是不见好,看着门房征询的眼光只是愣着。

“先生,侬要见金先生伐?”

此时我心中实在是拿不定主意,只是觉着金大夫总是旧交,在此处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没有不见的道理。可是见了说什么呢,怕又是不见的更好。

“我还是晚点再回来吧,”我半是对着门房,半是对着自己喃喃地说道。

缓步出得门来,却是不知去何方。我不愿走得太远,或是回去交通部的招待所,想着若颖也许很快便会回来。若是总去门房那里问,也觉得面子上不好看,便在马路对面一步步地踱着。

马路不宽,这一侧没有什么铺面,只是一道灰色的长墙,墙头露出仍是葱绿的枝叶。路边的梧桐此时只剩满身斑块的枝干,而地上时而还能见着巴掌大的枯干落叶。我想着古语中的“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想着后主幽居深院中的寂寞梧桐,不知这知闰、知秋的草木是否此时也知我心?

也数不清是踱到第十五还是十六圈,却听得头上一个稚嫩的童音,喊道:“干爸”。

抬眼望去,旅馆的二层半开着扇窗,冷凛的阳光映在玻璃上,隐约露出了一个孩子的头顶和双眼。

我正辩着这声音和脸,便听到一个熟悉的京腔男音:“抗儿,怎么又把窗子打开了,赶紧回来。”应着声,金大夫圆圆的脸庞也映在了窗玻璃中。

此时我却没了主意,便站在那里,看着那窗,听着那童音又道:“金爸,是干爸。您快来看呀。”

“干爸,”隐约传来的京腔中似是带着一丝疑惑,“你干爸怎么会在这儿?”

“就是干爸,”抗儿抬高了声音,手啪啪地拍着窗上的玻璃,“干爸你是和我们一起走吗?”

此时金大夫已站在窗边,用手调着眼镜,四处搜寻着。片刻间,我们四目相视。透过斑斓的玻璃,我隐约见着他先是一愣,马上又露出了善意的笑容:“老李,还真是你呀。这不是神了吗。”

我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却也知不能说出已经在这里良久,便道:

“我在上海办事,可巧今天收着家里转来的若颖的电报。”

“她出去了。诶,咱们别这么说话啊,快上来吧。”

我挪着步子,又推开了那镶着毛玻璃的门。见着门房诧异的脸色,我正想如何问他金先生的房间才好,却听着一阵轻快急促的脚步,似是连迈步的间隙也没有,从柜台后的木楼梯上传来。

“干爸!”抗儿兴奋地叫着,两跳三蹦地从楼上飞也似地跑了下来。

“慢点,小祖宗”,身后金大夫连嘘带喘地跟着也下来了。

见着我,抗儿挥舞着小手,奔了过来,搂住我,把脸贴在我的腿上,“干爸,我让妈妈带我去看你。妈妈说不行。妈妈说要先坐大船。”

听着这话,金大夫干笑了两声,嘴里嘟囔着:“这孩子,还告他妈妈的黑状。”

抗儿扭过头,用眼角看着金大夫,扮个鬼脸,一字一顿地道:“不是告黑状。妈妈就是说现在不能去看干爸。”

金大夫摇摇头,苦笑着:“这孩子长大了,嘴比谁都厉害。老李,别站这儿了,咱们回屋聊吧。”

与他们有一年多未见,抗儿长高了几寸,而金大夫又有些发福了。

“若颖她?”

“哦,她晚点才回来。去弄船票了。现在是一票难求。”

见我脸上有些担忧的神情,金大夫推了推眼镜,说道:“我跟她说我去码头等着,现在那边太乱。后来她说她父母的一个朋友可能有几张票不用,就去取了,应该也是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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