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思子心切,这大军远征,哪个没有家人亲属挂念。”陆瑗修冷笑一声,“且重夕你看看她那排场,完全是比照皇后仪制。”
“公主说得是。”一直静默不语的谢舒颜突然幽幽开口,那声音直如清水般泠泠,“只是公主可知皇贵妃娘娘的风光可不是她一个人的。此番大捷,王家是出了大力的,舒颜听闻王娘娘的亲哥哥都在战场殉了国,几个庶出的侄子也立下赫赫功勋。皇上这般做,也是嘉赏王家满门忠烈。”
陆瑗修眸光一闪,竟有狠戾闪过,重夕无端便生了些毛骨悚然之感,使了个眼色,谢子绍忙俯身谢罪:“小妹不懂事,胡言乱语公主切勿放心上。”
言罢拉了拉谢舒颜的袖子,然舒颜却只作未闻。
陆瑗修倒并未动怒,却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舒颜妹妹说得没错,我如何不知王家人才辈出,王娘娘在宫中才能如此骄矜跋扈。母妃在后宫虽尊为贵妃,却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谢氏清贵名满天下,但放眼满朝文武,谢家子弟又有多少。”
在座的与谢家多有所关联,卫国公主这一叹息,惹得众人都有些郁郁,连外面的三军谢恩都没了心思去看。
重夕受不得这种气氛,免不得招呼大家继续看楼下的活动,陆瑗修缓了缓脸色,也是笑容如初。
此时入城仪式已经开始。
几十万大军自然不能尽数进来,只是由雍王与靖章王率了数列精兵护着一众藩国部落的使节缓缓进入。
端肃雅乐中,雍王骑高头大马昂首前行。
士别多年,他已是这个帝国冉冉升起的将星。
而当年千娇万宠的自己,如今连封号都没有,只能在雅阁内遥遥看着兄长的意气风发。
边塞风霜在他脸上刻出凛冽的线条,却也将无上荣耀加诸于这名年轻皇子的身上。
街道两边民众再次俯身,叩拜皇子千岁。
皇上与皇贵妃已先行下城楼,抵达礼台。
雍王还未到双亲前,皇上的贴身宦官便已过去亲自为其执马缰,一直行至君王下边,雍王才下马卸剑,缓步至父皇面前,下跪受礼。
虽离得远,但可以想见皇帝此刻定是满脸欣慰。而王皇贵妃偏过头以袖遮面,想来已是热泪难掩,母子亲情,倒是无论身处何等地位都难以改变的。
司礼官展开圣旨,朗声诵读,远远的听不清,无外乎是些丰厚的犒赏。
雍王仰起脸,对着含笑望向自己的双亲露出微笑。他本不该有这个举动的,但当那些明朗而骄傲的光在他年轻的脸上闪烁时,饶是皇帝,也只能回以一个慈爱的笑容。
待宣读完,雍王接诏,叩拜吾皇万岁。
周围所有人亦下跪,万岁声再度响彻云霄。
万岁!万岁!万万岁!
重夕在雅阁内坐着,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不真实感。
所有人都在叩拜她的父亲,那个甚至没多看过自己几眼的帝王,连少数几个傲慢的藩国使节亦在这样澎湃的声势中不自觉地跪下。
可自己与却几个同辈坐在阁楼上喝茶聊天,居高临下,一览无遗。浩荡皇威,转过身却是几个公主与贵戚闲暇时的一段话题罢了。
天下至尊的位置竟是这般微妙。
她如此想着,却是突然目光一滞。
无限荣耀的雍王身后,另有一个男人静静站着,他并未骑马,也并未亲至君王前,只是笔挺地站在军队首列,若非那身与雍王相同规格的铠甲,重夕几乎要忘了今日入城的是两名皇子。
“陆昭衍。”她不自觉地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自己名义上的大哥,十五年来却是第一次见到。
隔得那样远,她看不清他的容颜,只觉得那英挺身姿如一柄利剑立于天地间,身后是千军万马,身前是盛世繁华。
“大周这一年来在西北战场上的势如破竹,离不开靖章王的多年经营。”谢子绍也注意到了陆昭衍,情不自禁地感慨了句,“实际上,该是他得头功。”
“父皇授予他的权力比宪哥哥更多,除了御前行马,还可以佩剑上殿。”陆瑗修轻声道,“我从未见过父皇这样优待一个人。”
“可是皇长子从未行使过这些特权吧。”重夕道,她与谢子绍并肩站着,宽袖下彼此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父皇做给天下看,他做给父皇看。”陆瑗修的声音里突然带了种冷漠的嘲讽,“皇长子,有的是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