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尔挨着他坐下,像个长辈一样用力拦住他的肩,鼓励地拍了拍。
“当医生不是你身在哪里、做了什么,是在于你见识过这个世界的各种法则后,还是否依然愿意为这个职业继续奉献自己,救治苦难中的人?”
陆时初大脑内,那嗡嗡作响的噪声内仿佛一下停止了,身体里的血液却好被一簇火苗点燃,躁动地想要沸腾。
“如果想通这些,你就会发现继续留在战地,和回到你的国家当医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而选择任何一条路,以你的学识和能力,你都是一名优秀的医生。”
多伦多的那间病房外,没有医生护士永远不慢下来的小跑脚步声,没有孩子的叫喊和大人的低泣,更没有不知何时就突然降临的枪声……只有风声鸟鸣,轻言慢语,一片静好。
在那次交谈过后,和卡普尔一同住院的那些天,他整个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我反思里。
后来卡普尔也没有再和他聊过那天的话题,仿佛那一天沉重的对话从来没有发生过……直到陆时初出院前,郑重邀请卡普尔在医院的餐厅共同吃了一顿丰盛午餐。
“在我的国家有一句谚语,大意是说人首先要历练达到自我坚定而强大,才有能力让家庭拥有幸福感;当家庭幸福后,才有暇将自己的才能施展到更大的国家和整个世界上。这和那天你对我说的话大约是一个意思。”
说来不外乎是简单的一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可这其中的更多含义,又有多少人能耐心参透?
“现在看来,是我从一开就把这个过程给颠倒了。我都还没认清自己人生的路该怎么走,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世界揣进心中,实在太过贪心了。”陆时初笑着,坦诚向这位前辈反省着自己走的错路,“但我来到这里,就不能毫无责任地匆匆离开。我在无国界医生还有一年的服务时间,这一年我依然会留在战地医院继续服务。”
“好的,那么祝你这一年能够拥有好运,不要再被不长眼的子弹射中,再被送来这该死的连一口酒都不给我们买的鬼地方!”卡普尔笑着举起手里的塑料杯,以水代酒。
“谢谢。”陆时初举起自己的杯子,轻轻碰了下他的,“等一年结束后,我想回到自己的祖国。我已经想好要成为一名什么样的医生了。”
不论身在何处,不论周遭是怎样的环境,不论面对的是贫穷还是富有的人。
只要倾尽所能,让每一个人的延续和新生都拥有更美好的意义,让每一段生命终结的过程都更加从容而有尊严。
如果这一生能将这一件事做好,大约也不愧对于这个职业,不愧对于在这个世界的短短几十载了。
“那么,你回去之后,会去找那支钢笔的主人吗?”
“什么?”陆时初突然被他问住。
“那只钢笔,”卡普尔指了下他衬衫胸口口袋的方向,“你从不离身,我听说你的伤也是为了找回这支笔才受的。”
那支在硝烟和尘土中里已经被磨损地不像样的钢笔贴着他离心脏最近的皮肤,沾染着他自己的体温。
“我不知道……我骗了她。”他说这些话时,那支笔仿佛长了刺,扎进他胸口里,惩罚他当初的不辞而别,“我没有告诉她我来了这里,我甚至……没和她告别。”
“天哪,真是太糟糕了。可即便是这样,你就不寻找了吗?”
不找她吗?怎么可能。
“我只是怕她不会再等我。”
“不,这句话换一个方式说,应该是她也许还在等你。”卡普尔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再次举杯,“记住,别放弃你珍重的任何一个人。就算结果真的不尽如意,你也不应该成为还没开始主动先退场的那个人——来吧,祝你好运,陆!”
后来在他出院那天,卡普尔将自己从印度带来随身的一尊手心大小的木雕伽内什送给了他。
那是个象头四手的印度神明,是掌管命运与智慧、破除障碍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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