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谁在自己的耳边说话?
彭壮努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乌黑,他本以为是因为受伤,眼睛迷离了,仔细看了看,才现是天色已经黑下来了,远远的天幕上,有星星在眨眼。
他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耳边,传来一个女人细细的呼唤声:“彭壮,你醒醒。彭壮……”
呀,是菊嫂。
原来,菊嫂见彭壮一去不回,直到傍晚也不见踪影,心下有些疑惑,她觉得心跳气短,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于是便出了莫府,沿着去水上稽查所的路,沿途查找。一路上,她逢人便问,可一无所获,心里的担心越来越强烈。彭壮会不会出了意外?
天色越来越晚,菊嫂心里的惊慌和担忧,越来越重,终于,她在小路边的一片草地里,现了彭壮的身影,彭壮缩着身子伏在草棵子里,人事不省。
他的前胸,被血染红了,夜色下,着一股浓重的腥味。菊嫂吓坏了,她将彭壮扶起来,呼唤着他的名字,彭壮的身体再也不象往常那样粗壮有力,而是软塌塌的象团棉花,菊嫂心慌了,眼泪夺眶而出,一滴滴地洒在彭壮染了鲜血的身上。
“彭壮,彭壮……”
彭壮醒来了。
他无力地抬起头来,看清眼前是菊嫂,心里立刻涌上一股暖流,他想站起来,可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浑身的骨头象是散了架子,再也攒不起来。菊嫂抹了把眼睛,带着哭腔说道:“彭壮,你醒了,快,咱们回去。你别怕,我背你回去。”她用力将彭壮扶起来,背到自己的背上。
“不,”彭壮伏在菊嫂的后背上,费力地说道:“你背……不动的,你到……到后水峪去,去……找他们。”
“我先带你去治伤,前面村子里有郎中。”菊嫂咬牙背着彭壮,沿着小路向前走,彭壮身坯沉重,但菊嫂哪里肯把他放下?即便是累死,也要把他背到郎中那里救治。
“我……我不行了,”彭壮自己感觉到,身体里一片空虚,几乎连疼痛,都觉察不出来了,生命,正在从自己身上一点点地流去。他鼓起最后的力气,把头无力的趴在菊嫂的肩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告诉他们,十八坎……驻军,鲍元,要……起事,王家昌告密,我……我已经把他杀了……”
“好的,彭壮,你别说话了,等我把你治好了……”
彭壮觉得自己就象是一叶轻飘飘的羽毛,再也不由意识支配,他鼓起最后一点力气,喃喃地说:“菊嫂,放……下,没用了,我能再看见你……很好,知……足了……”
“彭壮,”菊嫂一阵撕心裂肺,她哭着嚷起来,“你别说了,咱们去找医生,你给我活下去,听见了吗,彭壮,我要你活下去。”
“菊……嫂,”彭壮的声音,已经几乎听不到了,“你……放下,让我……看看你……”
菊嫂的眼泪,一串串地掉下来。她慢慢将彭壮放下来,放在路边的草地上,她抱着他无力的身子,使劲的抓着他肩膀,咬着牙急促地说:“彭壮,你别怕,你坚持,你平常怎么跟我说来着,信心,要有信心……彭壮,彭壮……”她看见,彭壮的眼神,越来越迷离,一阵揪心的恐惧,让她心象被绳子勒住一样,嘴里说出的话,变成了一阵哽咽。
彭壮颤抖着伸出手来,安慰似地抚摸菊嫂耳边的鬓。
菊嫂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她看见,彭壮脸上象是在笑,他的眼神在黑夜里象两颗晶亮的黑宝石,只是嘴里再也说不出话来,菊嫂再也控制不住,嚎淘大哭。
彭亮的眼神,慢慢暗淡下去。
菊嫂象是僵住了,脑子里一片茫然,她不愿意接受“彭壮死了”这个现实,忽然止住哭声,就这么抱着彭壮的身子,嘴里喃喃地伏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别怕,彭壮,别担心,咱们马上就到了,村里有郎中,你放心,我一定要把你治好,彭壮……”
夜色,渐渐深了。
秋夜凉如水,菊嫂抱着彭壮,坐在路边的草地上,哭一阵,一阵呆。哭一阵,对着彭壮说一阵话。
“你不是说,以后要带我去找儿子吗?”菊嫂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彭壮,嘴里轻轻絮叨,“还要带我回上海,回你们山东老家,怎么,你说过的话,不算数了么……彭壮,你说呀,你回答我呀……”
一滴滴的眼泪,落在彭壮的脸上身上,菊嫂觉得,那是自己从心里流出来的血,彭壮身上的血,染到她的身上,自己滴下的泪,又和血迹掺在一起,一片血泪斑斑。
三星,移到半空了。
秋夜的凉风,吹得菊嫂打了个冷颤,她感觉到一阵透骨的寒意。忽然她想到彭壮让自己去后水峪的话,猛地醒悟过来,对啊,还有任务,得去完成彭壮尚未完成的任务啊。
她动了动坐麻了的身子,要把彭壮的身子放下,却又万分舍不得,又掉了一阵泪,才站起身来,把彭壮小心地倚着一个土堆放好,象叮嘱孩子那样说道:“你等着,我先去后水峪,呆会,我就回来接你。”说话的时候,泪水又蒙住了两眼。
她站起身来,一边哽咽,一边踉踉跄呛地踏上通往后水峪的小路。此时已经夜静更深,黑暗的田野上,万籁俱寂,四外村庄全都黑沉沉的没有了灯火。菊嫂孤零零的身影,穿行在凉意渐浓重的秋夜里……
等她终于赶到那个沉浸在夜色里的小村的时候,天就快亮了。
住在后水峪小屋里的阿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