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要当曾经最不耻的人么……”她喃喃自语,看着屋外一片宁静的庭院,颇为烦躁地抛下了笔,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正值十五,庭院里月色清凉如水,石砖地面上静悄悄地落下已无叶子的树梢的影子,寒鸦扑棱棱飞过,留下一道一闪而过的暗影。
突然间发现操手游廊处似有黑影闪动,她一惊,立马低喝一声:“谁?”
一身量娇小,裹着黑色棉衣的女子从暗处走出来,借着月色,林嘉颖看到了她那皎洁如月色的面庞。
“是我,这么晚你也还没睡!”
来人笑意盈盈,一双漆黑如墨的盈盈美眸弯成了一轮上弦月。
林嘉颖放下防备心,也笑了笑道:“也许是白天咖啡喝多了,难以入眠,打开窗户发现庭中月色正清明,就出来走走,权当散散心。”
这姑娘姓周名虹。一年前的清晨,刘氏打开大门便惊现一姑娘倒在了自家门前。
姑娘蓬头垢面,一身棉袄已脏破得不成样子,干燥的嘴唇被冻得通紫,口鼻间呼出的气息已是极为微弱了。
吓得刘氏立马丢下了手中要出门仍在呼呼大睡的林嘉颖从被窝里掏出来,两人合力把她搬到了屋子。盖上被子,接下来又是一番捯饬,又是烧水又是去叫大夫,好不热闹。
两天之后那姑娘才醒过来,问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地在床上坐着,盯着窗外发呆。一星期后,姑娘才缓缓道出自己的来历,原来她家住东北哈尔滨,年满十七岁便让继母给嫁了出去。因不满这门婚事便向父亲寻求帮助,哪知父亲摇摇头不欲插手,只当是小孩子的胡闹。无奈之下趁机逃了出来,一路辗转来到了北京。其间发生了什么,却是没再多说。
刘氏嘴硬心地却十分柔软,看不得这么小的姑娘流落在外头,加上家里人口也不多,空屋子却是不少,也就半推半就任她住下了。林嘉颖虽保持着警惕,却在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放下了戒心。周虹住下了之后倒没有过多麻烦他们,平日里深居简出,沉默寡言不惹事儿,成天躲在房间里写稿件,因为文笔不错,寄出去也能赚得一些稿费,每月交一点给刘氏,算是靠自己的力量勉强养活了自己。
“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大致说说,众人拾柴火焰高,或许我能分分忧解解劳,冒充冒充解语花呢?”周虹倚着栏杆,认真地看着她笑了笑说道。
林嘉颖惊异于她的对情绪的敏感程度,然而人的经历各有不同,她也不会因为年龄而轻视任何一个人。她皱了皱眉,有些迟疑,不知这个话题是否合适。
周虹看在眼里,接着道:“若是有困难之处可不必说,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你如此通透想来也不必我来瞎掺和。”
林嘉颖摇摇头笑了笑,“这……不是,我只是在想,如何说……”她顿了顿,接着道:“若有一件事,你明知不可为,然而现实却偏要你为之……抱歉是不是这个话题不是很好?”
周虹笑着摇摇头,“没事,你说吧,我听着。”
“你明知道这件事是不能去做的,而你也曾经鄙薄这种做法,可是却无法去改变这种状况。做了,有愧于心,不做,心中亦不得安宁。”
一段时间的静默之后,周虹幽幽说道:“世间安得双全法?”
她的笑意略有萧瑟,“小孩只分黑白对错,然而成人的世界里,毕竟不是只有这两种说法的。在我看来。”
她转过身,看着天上的月亮。
“成年人的选择其实无关是非对错,关键在于,如何做出有意义的选择和有责任的担当。你能承受这份担当吗?无论是来自外界的惩罚,还是来自内心的煎熬,灵魂的鞭策,良知的拷问,你可有勇气接受这种后果?”
“世上最英勇的人,并非是选择了刀山火海的猛士,而是为了某个目标自甘卑微地活着的独行者。”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寂。
“你年纪不大,看问题却是通透得多,枉我虚活这么多年。”
林嘉颖摇摇头自嘲道,同她一起倚栏仰头望着天空中的那轮弯月,顿时阔然开朗。
“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
她走进屋里,在空着的编剧一栏上郑重地写下了“佚名”两个字。她没有很高尚,却也不会心安理得地将别人的成果据为己有。
这部被后人誉为“默片时代的巅峰之作”的电影的编剧自此成为一桩历史疑案,众说纷纭却始终无法得出结论。
没有人清楚它的由来,亦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将成为世界级电影大师的人,给自己的灵魂拷上了怎样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