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布衣能感觉到,萦绕在自己心头近二十年的迷雾终要散去,他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沉声问道:“为何?难道不是因为她中意的是你吗?”
文彦博头也不回的轻笑道:“我倒也想如此,”说着站直身子,拍拍手上的泥土道:“若墨玉儿爱的是我,也许我就不是今天的我了。”
乐布衣皱眉听着文彦博绕口令般的说辞,艰难问道:“那墨玉儿喜欢的是谁?”
文彦博霍的转身,双目喷火道:“我真替墨玉儿不值,怎么就爱上你这么个只爱自己的家伙?”踉跄着走到乐布衣身前,用那双沾满泥土的手紧紧揪住他的衣领,近乎咆哮道:“你一听她说爱的不是你,就将自己立刻缩成一团。你的骄傲不容许你去质问一个不爱你的人,为什么不爱你!对不对!”
只听咯啦一声,乐布衣手中刚刚黏接起来的墨玉牡丹,又一次被他从中捏断。他额头的青筋一条一条,强抑住快要爆发的情绪,一把提起文彦博,甩手掼到坟包上,低声嘶吼道:“一派胡言,你就是一派胡言!不要以为你文彦博龌龊,别人就都是一般龌龊!”
文彦博的老腰哪禁得起这般蹂躏,顿时仰面瘫倒在坟包上,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但他却毫不在意的哈哈大笑道:“你动手了,因为你心虚了,因为你被我说中了……你在生气,但你生的是自己的气!若是当初你没有那么骄傲,你就会想明白,墨玉儿如此做,只是为了秦家的存续而已,而不是什么喜欢上了别人!”
说着仰天长笑道:“她是谁?她是墨玉儿啊,世上最纯洁、最善良的女子啊,又怎么移情别恋呢?”虽然像是在笑,可那浑浊的泪水,却如决堤一般,止也止不住:“实话告诉你吧,当时我正好死掉了前妻,便想将她明媒正娶,可她只是一味找藉口推脱。现在想来,就是想等着你想明白了,再回来将她接走。”
“结果等来等去,等到了两国谈判,墨玉公主和亲的结果。时至今日,我仍记得当时她接到圣旨时的表情,那分明是‘解脱’啊!”文彦博大口喘着气,满脸的伤怀道:“那一刻,我才彻底明白,我就是用尽浑身解数,都不能在她心里挤占哪怕一丝地方,她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啊!”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落下,打得乐布衣肝胆欲裂,他摇晃几下,勉强站住道:“你说什么?墨玉心里的人是我?”见文彦博凄然点头,他不由呆滞道:“那她为何……”不用再说,以他的聪明程度,只须点破这层窗户纸,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清清楚楚……
若是当年墨玉公主实话实说,年轻气盛、还不知何为‘天下’的乐布衣,九成会将她带走,从此归隐田园、采菊东篱,万不回管什么大秦皇家存亡断续的,所以她才骗了他。这简简单单的一句‘我喜欢的是别人。’竟然整整骗了他二十年!
若说错过墨玉公主,没有他自身的过错,是谁都不信的。
一道鲜血从乐布衣口中喷出,正洒在那衣冠冢上,乐布衣双膝一软,跪倒在坟前,伸手捧起冰凉的泥土,喃喃道:“你说的不错,我是个懦夫,当初自以为男人一样的退出,本质上却仍是懦弱的行径。”说着说着,泪水便滑了下来。
莫道男儿心如铁,一朝梦醒,满山红叶,俱是断肠血。
夜凉如水、月色凄婉,两个老男人眼泪纵横,只为身边一座孤坟而哭,若是那位墨玉公主在天有灵,不知是该欣慰的笑了,还是会肝肠寸断呢?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突然,夹杂着喊杀声与哭号声的嘈杂声从四处响起,惊醒了沉浸于往事不能自拔的乐布衣,他随手擦干眼泪,自嘲笑笑道:“痛快!”
文彦博哈哈笑道:“不错,二十年的心曲、二十年的块垒,今朝一吐而净,实在是痛快啊。”
乐布衣一笑,又问道:“还有最后两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就可以带你走。”
那只文彦博缓缓摇头道:“我不走了,我累了,我就要靠着墨玉儿睡了。”说着洒然一笑道:“但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乐布衣只道他说得场面话,沉声问道:“当年让墨玉去齐国和亲,是谁的主意?”问这问题时,乐布衣面目狰狞,仿佛要吃人一般,但不是冲着文彦博的……因为他能感到,文彦博对她的爱,似乎比自己还要深厚。
文彦博闻言皱眉道:“这件事情,是李浑先提出来的,但以文庄太后的作风,她应该至少是默许的。”
乐布衣鼻息沉重的点头道:“第二个问题,乔远山与你什么关系?为什么那账册上没有他的名字?”
文彦博错愕半晌,恍然大悟道:“我说嘛,神机高徒的机关,怎么被人砍瓜切菜一般破掉了呢。除了鬼谷仙师,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乐布衣毫不否认道:“是又如何?你很愤懑吗?”
文彦博一阵憋气道:“按说老夫恨死你这害得我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混账了。”说着又撇嘴笑道:“但都到这一步了,我还有事儿求着你,只能下辈子再报仇了。”
乐布衣站起身子,拍拍手道:“随时欢迎。”
文彦博呵呵笑道:“你不怕我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