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阳殿外,一夜之间,恍若梨花尽开。满眼纷纷扬扬,连地上都已铺上了一层浅浅的白。
院中的那棵梨树下,但见一素色宫装少女,执棋而坐,而对面却空无一人。
宫外一年早已改变了她的很多习性和喜好。出宫前,她爱着红裳,几乎所有的衣服都是深深浅浅的红,她喜欢这样明媚热情的颜色,看到就觉得快活!而如今,她几乎只着素衣,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同这个她出生以及长大的地方已经变得格格不入。
又如现在这般,自己同自己拆棋对弈更是如今每日必做的事。说不上有多喜欢吧,只是习惯!习惯在每日这个点会有个人跟自己执棋对弈,也不想去改变。只是每次看到对面空空荡荡的位置仍会觉得怅然,却也从没想过要找个人来填补代替。
长安回宫已半月有余,却还没有完全适应回来宫里的生活。那些衣不蔽体的流民、食不果腹的孩子、伸不得冤的百姓仿佛已离她的世界很远,却又不停的在她脑海中浮现,如同已嵌入了她的生命里那般深刻,挥之不去。看着进出宫廷那些整日里敷粉熏香、开口闭口宴饮出游、老庄玄理的士族官员们,她总是觉得可笑且悲哀。
“殿下,未时已到,陛下该进药了!”贴身宮婢萝衣轻声提醒道。
长安点了点头,放回刚刚执起的棋子,道:“父皇今日如何了?”
萝衣躬身道:“奴婢不知,听说,陛下今日仍未上朝。”
长安轻叹一声,道:“走吧,随我走趟正和殿吧!”
瑞庆帝病了有些日子了。繁重的政务日复一日侵蚀着这个帝王不甚康健的身体。而各地不断冒出的庶族起义军,更是从精神上彻底击垮了这个一心中兴,却又时不予其的帝王。
最令长安愧疚难安的是,她是添了最后一把火的那个人!
父亲身体欠安,她却游历在外,已是不该。一回来,却又不顾父亲的身体状况,向他上禀如今地方上士族官员的恶行及民间百姓的惨状,力谏削弱门阀势力。
瑞庆帝听后,惊怒不已,当日便着床了。
长安愧疚难言,日日随侍左右,几日前,瑞庆帝病情有了些好转,她才回到了依阳殿。
瑞庆帝病后为了减少奔波,方便处理政务,如今就住在了正和殿的侧殿里。
“老奴见过公主殿下!”瑞庆帝贴身寺人黄安看到长安进殿,忙上前来行礼。
“公公免礼!父皇今日如何了?”
“陛下今日精神不错,进食也香!刚刚还在念叨着公主今日怎么还未到,公主可不就来了!真真是父女连心啊!”黄安圆滑知机,一贯懂得如何讨贵人的欢心。一张福相的圆脸总是笑得真诚可亲。
长安笑了笑,未接话茬。
到了内殿,长安的笑容才真实了起来。只不过还未笑开多久,就看到瑞庆帝倚在引枕上,正批改着奏折。
瑞庆帝看到她进来,忙免了她的礼,招呼道:“长安来啦,来的正好,过来帮父皇念念这几份奏折!”
自长安回宫极力陈请削弱士族以来,瑞庆帝常常在处理政事的时候把长安叫到身边,很多政事也喜欢听听她的意见。这个一贯淘气顽劣的女儿,这次回来后竟似换了一个人,实在让他惊讶万分。
长安忙上前,抽过父亲手上的折子,气熏熏道:“父皇,今日怎的又未午歇!您昨日是如何答应我的?”
瑞庆帝尴尬地抹了抹唇上的胡髭,笑得讨好:“谁说父皇没午歇的?父皇这是已经歇完起了!”
长安无奈地笑了笑,也不拆穿他:“那您药喝了吗?”
“没有啊!药那么苦父皇可不爱喝!这不等你来嘛,也只有你喂的才微微可口些!”瑞庆帝佯装苦着脸,逗她道。
长安果然噗嗤一声被逗笑了:“父皇,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您怎么老跟逗孩子似的与我说话!”
“是啊,长安早就不是孩子了!你这次回来,父皇就已经知道了!”瑞庆帝抚着膝盖,有些伤感道,“可父皇总念着那个喜欢赖在朕膝盖上撒娇耍赖的小长安!父皇多希望你永远只有那么大,无忧无虑的,有父皇一辈子护着你疼着你!可如今,父皇也就只求还能看到你出嫁,父皇也就安心了……”
“父皇!”长安红着眼急急打断瑞庆帝的不详之言,拿过黄安手中的药碗,低着头轻轻搅动,直到感觉眼中的湿意退去,才抬起头,一勺一勺地喂给瑞庆帝:“您可别胡思乱想!又不是什么大病,仔细将养将养,一准就好了!您要真心疼女儿啊,就听女儿的话,该吃药吃药,该休息休息,别整那套阴奉阳违的!政事可是做不完的,您要是就为了多处理那么几件政事糟蹋身体,可不就是涸泽而渔嘛!您自己说划不划得来?”
瑞庆帝眼中笑意涌动,一副伏低做小样道:“是是是!您才是我爹,我都听您的!”
长安知道父亲想缓解她心中的不安,在有意逗她开心,也配合着笑。
“父皇……”长安原想问问瑞庆帝是否同意她那天提起的削弱士族的事,但看到父亲病中蜡黄疲惫的面色,忙改口道:“您休息吧,等起来再看奏折!”
那天以后,长安再没对瑞庆帝提起过外面的事情。她并非不知如今情况的危急。只不过在她心里,始终还是把父亲看得比社稷要重要的!从这方面来说,现在的她,虽然涉了政,却还远远称不上是一个真正合格成熟的政客。
她看着瑞庆帝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