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北风呼啸,在万物萧瑟的大地上,一支黑压压的大军出现在天和地交汇的尽头,咚!咚!随着一声声低沉的鼓声,八万唐军主力终于抵达了疏勒的地界,这里是距离疏勒五十里的伽师古城,城池并不高大,它原本是伽师的都城,和莎车一样,依凭徙多河而生,随水量的减少而衰,最终被疏勒国吞并,成为拱卫疏勒东方的东大门。
安西诸国间的战争大多是平原上的骑兵厮杀,殊少攻城夺寨的惨烈,再加上这里人口稀少,略略伤亡便告投降,各国对城池的修建远没有象中原那般重视,大多用泥土简单夯实,能阻拦骑兵的长驱直入便可,唐军眼前的伽师城就是这样,城墙高约三丈,用泥土夯实,中间填以沙土,整个城池东西长约六百步,南北宽四百步,一共六个城门供人出入,而且不像中原城墙那样修有马面(突出城墙的一块,便于消灭防守的死角),也由此可以看出,这里的人守城意识十分薄弱,这也难怪,疏勒西有葱岭的防御,东有沙漠的艰难,很少有大规模的异族入侵,而吐蕃大军从吐火罗到来,以疏勒的弱小,它便立刻投降了吐蕃,以保存王室和人民。
但大食人却不一样,它们的入侵更带有一种文化和信仰毁灭,故西域各国对大食的抵抗往往更惨烈而持久,至少疏勒是这样,大食在葱岭以西各国强行推行伊斯兰教的做法,激起了疏勒王裴冷冷的强烈抵触。当大食军刚刚越过葱岭,裴冷冷便率领疏勒军袭击大食军队,但终因实力相差悬殊而失败。
此时地伽师城已经没有商人逐队、骆驼成群的盛况了,它更象一个睡着的老人,布满了斑驳岁月的城墙上只有数千大食军防守,城内也已是空空荡荡,所有的居民都被强行迁到疏勒城,民居悉数推倒,水井封死。听不到一声犬吠,也看不到一片绿色,在初冬的寒风中,两千多名大食守军仿佛一尊尊冷漠的雕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唐军的靠近。
八万大军分成三个方阵由远而近,最后缓缓停在伽师城的三里之外,张焕跃马上前,在数百名将领地簇拥下,立在一处高地眺望伽师城的情景,他是第一次见到曾击败唐军的大食人。他们崇尚黑色,无论月牙军旗还是铠甲都是一色的漆黑,但相距遥远,看不清他们的面容,这多少给张焕留下一点遗憾。
看了片刻,他回头对众将笑道:“你们说大食人为何不直接放弃伽师,却放几千人来填我们牙缝,这是何道理?”
他见成烈跃跃欲言,知道他在军院学了点兵法,有心卖弄一二。便笑道:“成将军请说!”
成烈号称西凉军第一猛将,但作战的机会却不多,他一直驻守河湟,许多战役他都没有参加,这次西征,他正好又在军院修学。直到前几天裴明远来安西。他才率一万羌军跟随西来,见张焕问他,成烈上前躬身施礼道:“属下以为,大食人驻弱军在伽师,目的无非有二,一是阻拦我们一鼓作气的进攻气势,其二便是想探查我们的实力,绝不是唱什么空城计来吓唬我们。”
“居然知道空城计。不错。是有点进步了。”张焕温和地对他笑了笑,又望向王思雨道:“王将军有什么想法?”
王思雨也躬身答道:“我基本赞成成将军的意见。毕竟大唐与大食地上一次较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们大军压境而来,他们没有理由不想知道我们的实力如何,但是属下还有另一个想法补充成将军的意见。”
“什么想法?”张焕低沉地问道。
王思雨凝视了片刻城池,便道:“属下在想,大食人会不会在城内另有伏兵,待我们步兵攻城之时,突然冲出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张焕点了点头,这也有些道理,“那依你的看法,此城该怎么拿下?”
“属下建议先挖壕沟,或者利用火油来阻断敌人骑兵进攻之路,再用巨型石直接砸毁城墙,不和他们短兵相接。”
张焕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即将西坠,晚霞满天,他当即下令道:“大军再退两里驻营,工事营挖三条壕沟!”
一声令下,大军缓缓后退,在距离伽师城五里外扎下了大营,当夜,唐军开始在军营内组装石,两千工事兵在距离城墙五百步外挖了三条长长的壕沟,一万骑兵在百步外替他们护卫,尽管唐军干得热火朝天,但城内依然十分沉默,没有任何动静。
夜色很安静,月亮慢慢爬上的天空,还是一轮残月,缕缕银色的清辉照亮了起起伏伏如辽阔大海的灰色草地和点点密集的营帐,大营内有一座低缓地土丘,土丘上长着三株百年红柳,紧靠着营帐,干涸的徙多河向南方蜿蜒而去。
张焕负手站在山丘,银色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岁月就象一个高明的化妆师,无声无息地雕刻着张焕的气质和面容,在经年累月地行军中,成为累赘地胡子已经剃掉,将他富有棱廓的脸庞毫无保留地衬托出来,他目光中的锐利已经渐渐内敛,更多地表现出一种成熟且从容的平和神态,但就是这种平和却更让人感受着一种内在的威严。
这时张焕的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站在他身后约一丈处便不动了,仿佛害怕打扰他的沉思。
“明远,是你吗?”张焕淡淡地问道。
“是我!”裴明远低声答道:“属下还有一件事要禀报。”
“来!坐下说话。”
张焕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他摆摆手,让裴明远坐在他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