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新年的气氛已经越来越浓,不断有爆竹声在各坊中响起,大街上人流如织,到处是采办年货的长安百姓,孩子们一群群地从街头跑过,将无忧无虑的笑声撒满一路。
春明大街上,数百名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辚辚行来,马车里崔圆躺在坐榻上,静静地望着长安街繁荣,再过几天,他任大唐右相就整整十一个年头了,十一年,在他近六十年的人生旅途里,不算长也算短,可绝对是最重要的一段岁月,他将满目创痍的大唐逐渐恢复了元气,崔圆忽然感到一丝骄傲,一直以来,指责他以世家取代国家的非议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但大唐国力的迅速恢复正是给这些人的一记响亮耳光,他崔圆可以在史书上重重写上一笔:中兴之相。
前面人越来越多,马车的速度开始减慢,崔圆又想起朝中最近议论的热点:河陇之变。
和裴俊一样,他也一直关注着天骑营的去向,最初他以为天骑营是想在瓜分河东的浪潮中分一杯羹,因此命令军队严整以待,可当他发现张焕有西渡黄河的企图时,便立刻命令军队放张焕过黄河。
张焕没有让他失望,只短短一个多月便拿下了河西,象一根毒刺深深插进了陇右,虽然他知道张焕将来会成为一个威胁,但他首先起到作用是干掉韦家,这又是他崔圆多年以来梦寐以求之事。
不过这两天他的心情有些不好,起源于两个消息,都是和裴家有关,首先张焕竟然派裴莹出使韦家,且不论他们是否有联姻,但就出使本身而言这等于是向天下人宣布,他张焕将效忠于裴俊。
而裴俊却颇为领情,他立刻派自己的亲弟,户部左侍郎裴佑和太府寺少卿郭全在前天赶赴武威郡,协商解决河西粮食缺乏的问题,同时裴俊又请德高望重的郭子仪和颜真卿联袂去开阳郡,调解张焕和韦家之间的矛盾。
一切都被裴俊占了先机,而他崔圆却成了看客,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当然知道裴俊的目的并不在河西,而是想利用张焕来插手进陇右,时机成熟便西渡黄河,使陇右最终成为裴家之地。
整个大唐的权力较量,实际上就是崔、裴两家的斗争。
但让崔圆担忧的还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张焕的身份,他是豫太子之子,他的最终目的不言而喻,如果裴俊为一己之私而让张焕坐大,那最后会不会成为世家朝政的终结?
选一个能控制住的李唐代表,这一直是几大世家之间的默契,而裴俊似乎开始打破了这个默契,看来自己得找一个机会和他好好谈一谈。
马车转了弯,进了宣阳坊,在离自己府邸还有二百步时,崔圆忽然透过车窗,发现有家人领着两个老道姑从侧门进了府内。
“这是怎么回事?”
作为一个朝廷重臣,崔圆一向很注意自己的名声,虽然他也养有寺院和道观,但僧、道、神等杂人他是从来不会准许进入自己府内,而今天居然出现两个道姑,“不行!”他决定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该打该罚,决不姑息。
马车在府前停下,崔圆下了马车便大步向府内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管家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却不敢随意多嘴。
走了一圈,崔圆没有发现道姑的身影,他不由阴沉着脸问管家道:“你说,是何人把道士引到府中来?”
管家吓了一跳,这件事老爷怎么会知道,他见崔圆目光严厉,便不敢再隐瞒,只得低声道:“回禀老爷,小姐曾经请道姑来过府中,具体什么事小人并不知晓。”
“宁儿?”崔圆一阵迷糊,“她请道姑来做什么?难道是因为李翻云?”
但转念之间他便隐隐有些明白了,半个月前崔小芙曾经给自己含糊说过,说崔宁很喜欢张焕,希望他能成全,他当时断然拒绝,张焕若不是豫太子之子他或许可以考虑,但张焕是他无论如何要除去之人,以防止他登基为帝,如此,他焉能再把女儿嫁给张焕。
“这丫头,难道她也听说裴莹之事便想不开了。”
崔圆苦笑一下,‘天下比张焕好的男儿多的是,何必放在一个人身上,得劝劝她去。’
他也衣服也没换,便匆匆向后宅走去,几个正站在崔宁楼下聊天的丫鬟婆子忽然发现老爷来了,吓得赶紧跪下,一个个脸色惨白,不敢说话。
崔圆冷冷看了她们一眼,回头令道:“这几个家奴竟敢唆使小姐请道姑,实在罪大恶极,给我拉出去,每人责打五十棍,一律卖掉!”
几个丫鬟婆子连连磕头求饶,早有一帮凶神恶煞的家丁把她们拖了下去,这时崔圆又对几个跟随的妇人道:“你们先上去,把那两个道姑给我赶出去,并警告她们,若敢再来,我就拆了她们的道观,将她们没为官奴。”
忙碌了好一阵,崔圆才慢慢走上了女儿的小楼。
此时崔宁一个人坐在房中,她呆呆地望着天空,窗外阳光明媚,可在她看来,太阳已经钻到一片冷酷的乌云背后,这片乌云是这么漫长,以至于世界充满了黑暗,只有她的世界,别人的世界都是一片光明,充满了欢乐。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崔宁已经十分消瘦,她每天都沉默寡言,眼中总是蕴涵着一种深深绝望的感情,她脸上的每一个特征都在说明她是笼罩在蚀骨的哀愁之中。
是的,她从没有恨过张焕,她是这样无比地痛恨自己,痛恨自己软弱,恨自己不能象裴莹那样跟他离去,失去了属于自己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