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遭,完全可说是韩素有生以来所历之最险。
她想也想不到,有这么一天,自己居然会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人若失去自我,变成一个只知服从的傀儡,那与死去又有何异?不,这完全是比死亡还要更加可怕的事情!
韩素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仿佛已经与身体剥离,被关置在一个看不见的囚笼中。囚笼中遍布了枷锁,禁锢得韩素几乎一动也不能动弹。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不知名的力量控制。
层层叠叠的包围中,“韩素”狼狈地跌在地上,她一手捧着仙缘台,另一手将剑撑地,忽地身法一展,就一跃而起。她跃起时长剑出鞘,身体在空中一转,剑势挥洒而出,宛如一道泼天密网,将身旁敌人逐一点到。
这一招,名叫滴水不漏。
十年练剑,对剑的本能已经镌刻在韩素身体里的每一寸骨骼,每一滴血液中。除去刚刚被剥离意识时的生涩,此刻的“韩素”已经渐渐开始发挥出身体里的这种本能。
韩素亦是首次站在旁观的角度,观看“自己”运剑。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韩素虽然不再是那个韩素,身体却还是那个身体。韩素从来不知道,原来失去自主意识后,仅凭本能用剑的“自己”,会是这个样子。
——返璞归真。
韩素犹记得诗仙名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李太白诗剑fēng_liú,天下闻名,他文章盛名盛传四海,剑术造诣更是名动九州。这一句天然去雕饰,说的又何止是文章?大抵这天下间,所有近乎于道的东西,都应当明了一点,那就是“何为天然去雕饰”。
这也正是先贤们尝谈过无数遍的“大道至简”。
然而道理简单,要做到却又何其艰难。
韩素练了十年基本功,在之后修炼流水剑法时都仍旧是控制不住地带了几分烟火气。她做不到真正的心如止水,也就无法将流水篇真正修炼到大成,然后自然而然,领悟静水篇。
正所谓一动不如一静,任是大浪滔天,千百江流,终归有那一日,自将汇入沧海。
然而沧海桑田,动也好,静也罢,却又终究敌不过岁月流淌,因此江海会干枯,旱地亦有可能化成汪洋。
动与静,静与动,本就是自然循环,刻意划分反倒是流于雕凿,自然也就永远无法臻至那圆润通达的大成境界。
韩素自己十年练剑,此后历经生死却依然达不到这样的境界,如今她的自我意识被禁锢,身体变成一具只知服从命令的木偶傀儡,反倒是摆脱了意识的束缚,出剑之时竟有了几分动静相合的雏形。
韩素原本还在因为身体不受控制而惊怒忧惧,然则此刻细思自身剑术,却是一头栽进了这思考的洪流中,倒不那么在意自己被控制的事情了。
她看到“自己”施展了一招顺水推舟,便想,原来顺水推舟是这样,借力而行合乎自然,倒也不必拘泥借的是什么力。
“韩素”又施展一招水到渠成,便想,原来这一招水到渠成出剑时应当再快三分,至于那剑尖是不是非得向下倾斜片刻,倒也无所谓了。
百蝶口中仍旧呼喊不断:“韩素!韩素!速将仙缘台归还!”
“韩素”立时奋起一招大浪滔天,短暂开出一条路便往百蝶所在方向冲去,也不管身后追兵紧紧相随,硬是拼着挨了好几下重手,这才勉强加速成功。当她从数百活俑中冲出时,左肋下方、右肩肩胛、右腰侧的位置上各裂了一个深可见骨的大口子。其余细小伤口多不胜数,“韩素”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这般虽然狼狈,可她竟还当真成功冲了出来!
剩余的活俑仍在不知疲倦地前进,聂书寒用右手一把掐住咬在自己左臂上的七彩金蜈,手上剑指轮番弹出,那蜈蚣身躯一震,终是将口一松,双翅扇动,便要飞走。
聂书寒哪里肯让?他出手速度虽然不慢,可初时为了争取救得苏奚云的时间,却是结结实实被这蜈蚣放了好大一口毒,如今正等着这蜈蚣解毒呢。岂料这蜈蚣挣得几挣,眼看挣扎不脱,那尾巴突兀就是一翘。便在这一翘之间,七彩金蜈的彩色蜈蚣尾中竟忽地又弹出了一只褐色的蝎尾!
蝎尾从蜈蚣尾中弹出,闪电般蛰向聂书寒的另一只手。
聂书寒连忙变换指法,中指一弹,便将那七彩金蜈向着韩素甩去!
“韩素”一手托着仙缘台,浴血而出。
七彩金蜈飞来,她避也不避,这蜈蚣却不攻击她,只是在她面前打了小半个圈,又向聂书寒撞去!七彩金蜈极难喂养,需以宿主心口鲜血浇灌,养在心室当中,一旦成虫,便是暴躁凶残,忠心耿耿。百蝶当即就尖叫道:“小金,幻雾!”
七彩金蜈速度极快,聂书寒将它甩脱,本意是要带着苏奚云尽快离开此地,暂时不想再与其多做纠缠,怎奈百蝶不依不饶。七彩金蜈听她命令,当即就摇了摇翘出来的那只蝎尾,忽地将尾尖立起。
便有一蓬淡青色迷雾从那尖尖的蝎尾中猛地释放出来,须臾间便将聂书寒和苏奚云笼罩!
这一刻,百蝶紧张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因为韩素终于走到!
百蝶口中再度发出高高低低的轻啸声,与此同时,她伸出了双手。
她只有两息的时间,两息之内她必须将仙缘台取走。否则若是被身后活俑追上,哪怕百蝶再多计算,最后也终将全数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