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帝仍旧是那般忙碌,坐在宽桌之后,埋伏在案牍之下,眉头紧锁,批着那似乎永远也批不完的公文。
小太监通传了之后,秋君便直接进去了,早有凳子在那里放着,秋君却也没坐,而是随口道:“您忙着,我再看会儿书。”
周帝头也顾不上抬,听了之后只是温厚道:“那你自行看去吧,渴了桌子上有茶。”
“好。”
又是那熟悉的一幕,周帝在批折子,秋君在书架旁静悄悄的站着看书。
曹生过来给两人添了几次茶水,直到一壶茶喝的没味儿了,周帝这才长出一口气抬起头来,朝着秋君看去,这一看,便愣住了。
“君儿,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儿。”
秋君合起书本,朝着周帝一笑,道:“没什么事儿,修炼出了点儿小岔子,无甚大碍。”
周帝皱眉呵斥道:“修炼事无大小,你虽然有要务在身,却也不可心浮气躁,需知此道最忌急功近利,切莫因小失大,坏了自己的道基,朕一会儿宣太医给你瞧瞧。”
秋君听着周帝这一番话,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只是露出个笑脸,摆了摆手,道:“真的不用,我就在书院里住着呢,早让李老头给我瞧过了,没什么大碍的。”
周帝听了,这才回过神来,自嘲的笑了笑,道:“这倒是,朕却是忘了这茬了,有他在,他说没事,那便应该是没事了。”
说完,周帝招手唤来了曹生让其传膳,特意嘱咐道:“让膳房炖些千年何首乌与滋补的汤食来。”
周帝撑着身子起来,伸了伸腰,坐在了偏房的软塌上,拍了拍榻上,让秋君坐在旁边,端起茶水舒服的喝了一口。
“陛下今日唤我来有什么事儿?”
周帝放下茶水,看着秋君,温和道:“倒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许久没见你了,你这小子也不省的入宫来看朕,便唤你来陪朕说说话。”
秋君汗颜,惶恐道:“我是怕叨扰了您。”
周帝呵呵一笑,道:“行了,你是年轻人,不喜入这深宫牢笼,陪朕这个糟老头说话,朕也是理解,无须多想。”
秋君连称惶恐。
“其实,不光是你,连朕都觉得烦闷,朕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没迈出过宫门半步了,便是朕脚下的玉京城,也有十年的光景未曾去过了。”周帝目露追忆,感叹道。
秋君这怎么敢多接话,只好笑笑道:“都是您的天下,您哪天想去不就去了?”
周帝摇摇头,笑着道:“哪里有那么简单,若朕真的离去,恐怕这天下就要大乱喽。”
周帝这话里意有所指,可是秋君却也不敢真的多问,只好继续尴尬的笑笑。
“不说这些了,这两日的大朝试,你也看了,感觉如何?”周帝端着茶盏问道。
“如何倒也不好说,不过各派的这些大弟子们,倒是真的实力不俗。”秋君沉吟了片刻,道:“太一门的白萍、桃山的余羽,还有昆仑虚的上官早早,都是我大周未来的栋梁。”
秋君这话说的没毛病,却是直接说了一句废话。
各派的大弟子,那能不是栋梁吗?
周帝也不在意秋君的滑头,只是听到秋君说及了桃山,沉吟道:“桃山啊……朕记得,当年先帝成祖荣登大宝,靠的便是桃山的支持,如今已经有近千年了,跟早一些,太祖打下我大周这锦绣江山,靠的也是这桃山……”
周帝说及这些的时候,目光深邃,仿佛内有河山,不可捉摸,秋君扫过一眼,赶紧低下头去,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只觉嘴中滋味难言。
这茶似乎泡的有些老了,滋味有些泛苦,虽有余香,却一言难尽。
大概,这滋味,正一如周帝心中的桃山一般吧。
二人沉默了片刻,各有心思,周帝最终开口问询道:“那件事情,你如今可有把握了?”
秋君端着茶盏的手随之一滞,而后不动神色的放下茶盏,抬头笑道:“当然了,当初我自己觉得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与惶恐,如今我修炼修的头发比他们爷爷都白了,自然是稳妥的很了。”
秋君说了个笑话,周帝果真也被秋君这句话逗的哈哈大笑,开怀道:“好君儿,果然没让朕失望。”
秋君配合着周帝的笑声,露出个笑容,心中却越发的冷静。
上百个帮派,上万条人命,就为了磨一磨他这把剑,如此大的手笔,如此冷酷的心性,让他如何敢去开口说那一句没把握?
他不能,也不敢。
至于他心底里的那些痛苦与酸涩,纠结与挣扎,也就只有他自己一人知晓了吧。
上不了岸,或许便只能随波逐流了。
等哪天脱开金绳,破的樊笼,大概便能自由了吧?
周帝见秋君不语,以为他心有顾虑,安抚道:“你莫要担心太多,朕说过了,不会让你去冒险,此次你担任清天司一职,自然所有人手都由你安排,其余的事情,自然有朕给你撑腰。”
顿了顿,周帝又继续道:“而且你终究长大了,总是要出来做些事情的,书院虽好,却不适合我姬氏男儿,你这般年纪便太过安逸,不好。”
大爷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秋君还能说什么,只能挤着笑脸道:“这是自然,全听您的安排。”
周帝听了秋君这句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温和笑笑,道:“走吧,陪朕去花园转转。”
周帝心里的花园没有旁的地方,只有那一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