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鸿雁阁。
入冬的旭阳总夹带冷意,微光打在琼楼边壁上折射金芒。琼楼二楼的窗格半开,洁白窗纸上晕开点点碎金。假少有的明媚天光,原该和煦的室内此时正充斥剑拔弩张的冷意,比外面世界的逼人寒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殿下不该来的。”
站在桌前,芷沅往对面男人扫了一眼,白色蟒袍穿在他身上不会过于素淡,反而更衬其雍容的男人,一如既往的优雅、华贵。执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啜一口,她漫不经心道。
何为不该?不该他明知她心里有人,却没有顺手推舟不应父皇赐婚,以得她尽心相助?还是不该他明知她是一大变数,却依然做不到亲手扼杀她?
呵,不该!自那日街头相视,她在楼上,他在楼下之时,他便早已模糊了“该”与“不该”了——然,这到底是他的事。他会让她成为“该”的。
不在乎她从进门伊始便冷面相对的态度,公山元君上前替自己斟了杯茶,举杯凑近嘴边却又不饮。热茶所生的雾气缭绕,白皙面庞若隐若现,他凝视她,神情不明。
“距大婚虽尚有三月之久,但该准备的事宜需早些着手。”
即使是在冬日,少女也如往常一般身着青色服饰,活泼青色为这寒峭世界注入唯一生机,却不知暖了何人的心,热了何人的血?
只是,向来笑意满满的白嫩小脸,此时溢满不屑、嘲讽。青色狐裘夹袄没有散去她身上的冷意,反而愈发迫人。甚至使他难得狼狈地垂眼,不忍、不敢再看她一眼。
“凭殿下身份,这些该不用您操心。”她可不认为他只是过来说婚事的。
知道她话中含义,公山元君抿唇,原本他是不用过来的。可是,距那日宫宴她跑出去后,今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这段日子,他日日处理朝中事务,让易连天欣慰的同时,又忍不住忧虑。他主子没有因为那人昏迷或清醒的消息而动容,这本该是好事,但那常常站在窗前眺望的人却让他心忧。即便以往公山元君也常站窗前思考,但跟他多年的易连天却知,到底与以往不一样了。
“之前你身子不好,嫁衣的事便放下了。本殿问过绣娘,现虽只剩三个月,时间较紧,但若是绣不繁复的嫁衣尚来得及,小沅你……”
“你想让我自己绣嫁衣?”话未落,芷沅打断他,嘴角翘起的邪痞笑容不是往常算计人时的狡黠,而是浓浓的讽意。
她在嘲讽什么?
嘲讽他明知她不想见他,却还要过来么?明知她不可能为他绣嫁衣,却还要巴巴过来问她,让她狠狠地给自己一巴掌么?亦或是明知她想要的那个人不是他,他却仍然不知羞耻地纠缠于他么?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死了!
公山元君放下茶杯,幽深的目光紧紧攫住她不屑一顾的小脸,眼瞳渐转渐深,隐有火光掠起,此时他再不能如以前那样以尊贵优雅的微笑掩饰内心波澜。他紧抿薄唇,问她:
“是,又如何?”
“呵,不如何。只是……不可能!”
“这世上,对本殿没什么不可能。”
“那是对你——大殿下而言。对我,这就是不可能。”
芷沅掀眼斜睨他一眼,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反问一句:“大殿下该知道的,不是么?”
心头火起,公山元君再难控制胸口处如排山倒海般涌出的嫉妒,他失了自己,不顾一切地一字一顿对她说:
“他、死、了。”
“然后呢?”
似是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这般冷淡,公山元君怔愣一瞬,尔后便是无力与惘然。
他原以为那人的死在她心内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迹,在来之前他便想万万不可提起他。可是,在她面前,所有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他控制不住他的嫉火。然而,当他说出那人已经死了之时,却只换来了她的“然后呢”,这是否说明,其实那人在她心里也并非有那么重要呢?他应该欣喜的,可是为何他会这样难受呢?
然后呢?呵!即使没有那个人,他和她也不会有然后,是么?
“呵!没什么然后,死了便死了。小沅只需知三月之后,便是我们的大婚之日,这段日子你便好好养身子,至于嫁衣……”
“总归是嫁予本殿了,你身子不好,不绣也罢。”
话落,公山元君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向外而走。
“公山元君,有人让我给你递一句话。”
芷沅叫住即将跨出房门的男人,见他转身看来,方才的狼狈早已不再,仿若错觉。她勾唇,惯常的邪痞笑容带着深深恶意,刺痛他的眼,只是,接下来她的话,方真正惊了他的心。
“郡主,二皇子来了。”
听着穆柳的请示,芷沅翻书动作一顿,秀眉轻挑。她自然知道穆柳指的“二皇子”是谁。只是,想起自那日过后,她好像就没再见过他了,不过,这也合该如此。使臣会面这年度大事,即便满打满算也不过一月之久,这都过去三月了,明面上自然早已回去了。
那么,这时候这家伙来她这儿是做什么?
“哟,够勤快呀!这都临近晌午了,小师叔居然还捧书苦读,这真是让我这等俗人情自难堪呀!”
人近,调笑声便也随之而来。芷沅随意瞅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头看手中书,她哼了哼,一张口便气死他不偿命。
“你这等粗人,自然是难以体会我等高人之能。所以,要没事,你就打哪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