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暗漆黑的夜,悬一弯蛾眉般的月,几点星闪烁陪伴。
丞相府,两队家丁打扮的人正有序地在府内梭巡。他们脚步轻捷,落地无声,显然,这些看上去身怀武艺的人,并不是寻常家丁。然而纵观全府,偏西的空阔的练武场上,也有二十人数。他们笔直立着,队伍整齐,身上统一穿着墨绿武士劲服,胸前刻有代表他们身份的荣誉——穆。
“近来是非常时候,大家需比以往更加仔细,切莫让一些歹人有机可乘。”看起来年约三十多岁,身材高大,方正阔脸的男人站在前头,傲睨众人,声音有力。
“是。”众人不约而同地将音量放小,——府内,他们保护的人正在休息。
然而……
“今晚的吃食喂狗了不成?大声点儿……”
这是他们副统领,穆邦的声音。众人心中不服,却又不得不服,——“是。”练武场上响起回音,穆邦自得一哼,点头,算是勉强满意。
一队家丁经过练武场外院,听得耳边的震响,有些人耐不住好奇转头,远远就望见场上的二十人——他们给这二十个兄弟给予深深同情的同时,也不忘腹诽穆邦的故作姿态。
“做好自己本分,其他莫管。”走在前头的穆在,察觉身后的异动,头也不回的斥道。
“是。”众人回神,跟在穆在身后,继续巡视。
练武场上,穆邦在说教——半月前,自从穆忠奉穆啸天的命令,提拔他作了暗卫副统领后,每逢集会,他便陈师鞠旅,长达半时辰。
他说:“丞相待我们不薄,我们也应当尽最大的力保护府内人的安全……”
队中一人耐不住前头的长篇大论,自以为不惹眼的打了个呵欠,然而呵欠是会传染的,一个,两个……穆邦不觉,仍站在前头唾沫横飞。一道黑影自他头上——被微风吹拂而起的旗帜,一闪而过。
漆暗中,蛾眉弯月渐渐显现被藏匿的身子,变成一轮黄白的半圆月了,月儿以缓慢的速度,愈攀愈高——它似乎还有更大更圆的趋势,连陪伴它的星儿,在它愈发亮的黄白之下,也渐渐敛起了光。
黑影的速度是极快的。方才还在偏西的练武场,眨眼间,此时已到东面——他在一处院子徐徐落地。风吹过,垂落身后的长发随着发带和衣袂,飘然而起。
月儿愈发圆了,黄白的光似要变成透明一般,亮得刺眼——月光洒在屋檐,漫铺地面,照及那个本隐在暗中的黑影:瘦削却不瘦弱的高大男人,一袭不添丝毫点缀的白色长袍,只一背影,便是无限风华。
他似是望了一眼院门上的题字,风再次吹过,一声余袅低笑,似梦似幻。再望,门外已失去男人的身影,只有门上匾额——题字“鸿雁阁”。
男人徐步进入院中,他走得极慢,黑墨般的眸子将四周的一切景象尽收。他伸手轻触院中石桌,他的眼,愈发深沉了。他再次环顾四周,眸中的眷念连暗黑的夜,也藏不住。他这样看着,望着,好似要将这一切都收入心底——他的脑中也浮现某个人在这里的每一处,展现的一颦一笑。
月儿几乎是一个圆盘形状了,似只差那么一点点儿了——光也愈亮了,它照在那个白袍男人身上,又照在他的脸上:雌雄莫辩,如玉般温润的俊容是淡漠的冷;飘然超脱,如误入凡尘的精灵般精致,纯净无暇。
他,赫然是离开了将近一月,被芷沅念了一月,怒了一月,又无奈了一月的舜华国师——月华。
“咳,咳……”
里面传来几声轻咳,尚未完全收回心神的月华,待反应过来后,已在内室。目光扫见桌上的茶盏,他走去倒了一杯,冷的茶杯握在手中,只一瞬,便是热的。绕过屏风的步子一顿,他皱了皱眉,又返回重新往杯里注了一点水,觉着手中杯的温度是温的了,又不放心似的亲自啜了一口。温度正好,他满意一笑,快速又无声地绕过屏风,走到那人床前,却发现她早已又一次沉入梦中。
月华不转眼地凝视床上人,他怔了一怔,俄而轻声叹息一声——无奈,好气却又好笑。不想,床上人的眉间一动,似有转醒趋势。月华俊眉一挑,与她相处了几月许久,他自然知道,她的警觉之敏,如今,他来了这样久,她还睡得沉,皆是因为她身上的蛊毒作祟,但到底是她平时养成的警觉,占了上风……
月华不动,看着她眉间动的厉害,她在与梦抗争,挣扎醒来。其实,他该是不愿看她受累的,他有一万种既不伤她又让她继续睡下的法子——但他却不动,这时的他,想她醒来,想她用她那晶亮如水的琉璃望他,想她再叫他“大黑”,想她……
他到底不是世人以为翩然俗世之外,对什么都淡漠如水的谪仙,他要的不多,只一个她——但一个她,须要他褪去那层不问世事的外衣,露出染血的早已伤痕遍布的真正的他,披荆斩棘,只为一个为心如止水的他又注了一滴水的她,一滴水,不多,却是源……
“大黑……”——她到底是从梦中挣扎出来了。
然而,芷沅半眯着眸,尚未完全清醒的琉璃,真真如水,那样美、亮;她看着床边的男子,白亮月光透过窗子射在他身上,如梦似幻,她梦呓般自语:“这是梦么?……”
月华轻笑,她这般迷糊的样子让他觉得好笑——不,应该说,她什么样子,他都觉得好笑,就好似要把以往失了的欢乐都补回来般,这是发自内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