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小镇,白月,灯。
小镇,是一座普通的商镇,白月,是一阵寂寂的清光,灯笼,是几只粗陋的纸灯,挂在这间小客栈的屋檐下,照出来往的游商浪子满面洗不净的风尘。
灯笼上一扇窗微微开着,窗里透出一双青年人的眼睛,望着天上的月,良久不见动作。这样的游子,客栈见过得太多,那双惆怅的眼睛早已引不起镇子里人们的兴致,不过,倘若他们知道这个青年就是一天前那起奇案的凶手,情况也许又会大大不同吧。
昨日,镇中头号富商邱七家的所有人,都是被邱七新纳的小妾凄厉的惨叫惊醒的,待得邱夫人带着一干家人闯入房中,只见小妾晕死在床上,身边仰卧着一具断头尸体,正是邱七。
那小妾清晨醒来只觉老爷浑身冰冷,轻轻一动,只见邱老爷身子一翻,脑袋却安详地原地不动,大好头颅就这样脱离了躯干。可怜的女人只来得及尖叫一声,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据验尸的仵作所言,凶手取走邱七的性命,只用了一刀。
小镇捕头执法如山,他们把现场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床头莫名多出的一册账本外,再没有找出更多的痕迹,又把那本地无亲无故的小妾拘去拷问了多日,依旧一无所获,含含糊糊地报了个通jiān_shā人便指望交了差。邱七的独生子邱宇闻信从外地的分号昼夜赶回,只得了这么个结果,暴跳如雷,痛叫着要找县太爷要个说法,却被亲娘拦下,就再无消息了。
外人所见止于此,他们不知道,邱老爷头七刚过,邱少爷就在一个深夜辞别了老娘,朝复仇之路出发了。
从父亲惨死的现场和母亲畏惧的态度中,邱少爷隐约猜到父亲的死与江湖仇杀有关。邱家再富,也不过一普通商家,换做邱老爷还在世时,小邱是绝对不敢与江湖人扯上关系的,可是如今父仇不共戴天,少年人血气方刚,豁出身家性命也要报仇。他将希望赌在了自己听过的一个诡异传言上。
这是小邱从一个见多识广的老茶商口中听来的。
渝州城东南门外二十里有座小山岗,山下有茶馆,若谁有那血汗深仇报不得,飞雪奇冤雪不清,又已持了抛却所有的决心,可一连三日到馆中叫一壶雀舌,临走时在茶盏下垫上三百两银票,并附拜帖陈明家世及所求,即会有人指引你深夜去某荒郊野岭,面见能为你主持公道的大人物。
小邱依言而行,第三日在城中的旅馆中醒来,果然发现床头摆了封黑纸包裹的信,请他明日子时,独自上城外碧落山白骨坡,见影主。
子时,碧落山,白骨坡。
邱宇在黑暗中等候着,皂色长衫里的身子微微发抖,不全是因为料峭的夜风,更多的是因为身边那一群怪异无比、恶形恶气的人。
他好不容易爬上山,却惊愕地发现白骨坡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带刀的魁梧大汉、满面创疤的残废、彩衣斑斓的侏儒……最令他惊讶的是,群丑之外,却有一名樱红长裙的妙龄少女独自站立。少女身负双剑,虽略嫌瘦削,却自有一股英气。
邱宇一出现,那伙怪人和少女的目光就聚集到他的身上,似乎邱宇就是他们要等的人一样。待看清了他畏惧的模样,那少女倒是移开了目光,而怪人的目光中多了不屑,一双恶毒的眼睛如刀子般在他身上逡巡扫视。
“贵客远来,影主有请。”
伴随着话声,一道蓝色身影从远处林中掠起,稳稳当当地落到众人面前,来者年约二三十,作文士打扮,身上不见兵刃,面带和煦笑容。众人未及开口,就见他身后蓦然光明,一排的灯笼不知何时挂于树上,前后相连,指出一条深入林间的通路来。
众怪人四顾犹疑,那少女冷笑一声,径直走了进去。邱宇犹豫了一下,也即刻跟上。
七拐八折地穿过林子,邱宇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他心跳如同擂鼓,但见那少女神色不变,他也不好意思表现出害怕,只能硬挺着走下去。密林已尽,眼前出现一座竹制楼宇,先前那男子依旧站在楼前,笑容不变,微微躬身请进。
邱宇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影主。
他竟然是个不满二十的少年!
宾主各自就座。那少女正好坐在了邱宇旁边,他方有机会看清少女长相,猜测她大约十六七的年纪,脸庞瘦削,有一双刚强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甚是动人,神色中隐有愤愤之意。邱宇不禁猜测她是否也与自己一般,身负血海深仇,要请影主相助。想到这里,他心中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感情,对少女的好感多了三分。再看主位上那少年,五官虽然端正但也无甚美感,长相平平无奇。那少年半靠在椅子上,一副随意的样子,让邱宇对自己所求忽然少了几分信心。
“节省时间,客套话就不说了,在座各位的来意我也已清楚,今夜便在此将各位的事情一并解决。”那少年淡淡地说。
他指指其中一个丑陋怪人,“就先从你开始吧。”
那怪人满脸创疤,已看不出本来面目,他缓缓站起来,众人更注意到他一条腿受过严重伤害,不能弯曲。他向影主行礼,嘶哑着开口,“影主,可是,找到了那个人?”
“唔。”少年点点头,“阿瑜,你和他说。”后一句是向着侍立一旁的那迎客男子所说。
“是,少主。”男子含笑应道。
“樊先生所求,是十年前滨江派秘籍失窃,监守弟子一死一逃事件的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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