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柔看着或明目张胆,或状似无意看来的目光,微微偏头,目不斜视地望向高坐主位的卞夫人。
“夫人有心,儿媳心领,这便告退。”甄柔似未察觉众人的目光,也好似不知卞夫人正在向她示好,只就着卞夫人话面上的意思,似木头人般一板一眼道。
语声悦耳动听,语速慢条斯礼,入耳当是一番享受,却听得众人一愣。
这是她们听错了,还是她们没能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
甄柔话毕,先时还言笑晏晏的大堂,气氛一凝,安静异常。
甄柔只作不知,告退的话一说完,就一并从坐榻上起身,接着向卞夫人欠身一礼,便是要告退离开。
却尚不及礼毕起身,只听“扑哧”一声,环夫人笑得前俯后仰,意有所指道:“难怪常听人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们三少夫人当真和三公子是一个性子。”说着一顿,眼波一转,目光从甄柔身上转向卞夫人,一字一顿缓缓道:“真性情,懂礼数。”
寥寥两句,短短六字,道不尽的讽刺意味。
再加之刚才那扑哧一声笑,更好似一巴掌狠狠煽在卞夫人的脸上。
阖府上下,谁人不知府中三公子曹劲将生母阳平公主的早逝归于卞夫人身上,更看不起卞夫人倡家舞姬的出身,对卞夫人及其一子一女素来不假辞色,极其冷淡。多年来,不论卞夫人如何做脸,都是一分面子也不肯给的。
不过当今“孝”之一字大过天,卞夫人再出身低微,现也是名正言顺的侯夫人,与曹劲有着继母子的关系。是以,曹劲对卞夫人母子三人,尽管在行事作风上极其不给颜面,却无不按礼守礼,让人挑不出错来。久而久之,便是曹郑对此也无话可说,毕竟手心手背皆是肉,只要不闹起来即可。
而今日,甄柔这一番作态,可不就与曹劲的做法如出一辙?
不要说什么甄柔是一个木头美人,油盐不进。
半年前,北山庄子里,那有勇有谋、孤注一郑,博得今日好开局的情形,可是还历历在目。
在场没有一个人不信甄柔听不懂卞夫人的示好之意。
看来,这又是一个硬茬。
想从甄柔这里下手对付曹劲的事,应该再掂量掂量了。
一时间,众人心思一转再转,皆有志一同的保持沉默。
也只有保持沉默。
环夫人生有两子,又正得曹郑的宠爱,有与卞夫人这位正室一争高低的实力。
余下三位如夫人虽各有所出,但不是年岁已大早不得宠,就是病弱已不承宠,而得宠的怜夫人膝下又只得一小女,多年来不再有孕,自是立身不足,不堪与其相争。
至于大少夫人郑玲珑和二少夫人李玉莲,身为晚辈,自没有插手长辈的道理。
如此之下,众人的目光从甄柔身上转向了卞夫人。
有道是:居移气,养移体。
卞夫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低、贱舞姬,这些年高居侯夫人之位,面对朱雀台层出不的各色美人,在府中依旧屹立不摇,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哪会轻易动气?即便甄柔和环夫人二人所为,好似一唱一喝,煽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更不提眼下看来,二人还有联手的可能,卞夫人仍然神色不变,至少表面窥不到丝毫不虞之色,让环夫人的讥讽仿佛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
只见卞夫人顺着环夫人的话,笑吟吟地夸道:“甄娘不愧出自名门世家,和环妹妹一样礼仪俱佳。”一句赞毕,也不多言,直接说道:“晚上还有接风宴,甄娘我这就不多留你了。”
一言结束今日的会见,也一并结束今日的丢人现眼。
到底是低、贱的倡门之妇,哪怕现居侯夫人之位。
李玉莲垂下眼睑,掩去轻蔑之色。
果然这样息事宁人了,她又何必自讨没趣的帮衬一二?
李玉莲俯首,执起侍女才换的温水,没滋没味的抿了起来。
却还不及温水入喉,只见一侍女垫脚悄然疾行入内,匍匐在地,禀道:“安内侍奉君候之命前来。”
安内侍?
李玉莲蓦然抬首,目光一刹那犀利如刃,直直看向甄柔。
眉宇间也已不复先前一派无知善妒妇人的模样,疆场武将特有的森然冷意一闪而逝。
卞夫人却一脸喜色,忙不迭吩咐道:“快请安内侍进来。”说着转头对已站在堂上,正要离开的甄柔,毫无芥蒂的提醒道:“安内侍自幼进宫,后由曹公收为徒弟,并赐曹姓,起名曹安,不仅与君候有同姓之情谊,如今更深得君候信任,常替君候处理一些内务与政事。”
说到这里,卞夫人露出郑重之色,叮嘱道:“所以甄娘,安内侍不可等闲视之,你当半个长辈看待也是可以的。”
没想到经过刚才之事,卞夫人竟还愿意这样提醒。
甄柔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卞夫人,转眸对上郑玲珑递来的眼色,待见郑玲珑向她点了点头,甄柔心中有数,颔首致谢道:“多谢夫人提醒。”
说话间,先前通禀的侍女,引着一玄衣内侍走了进来。
毫无疑问,这玄衣内侍便是卞夫人提醒她郑重以待的曹安——曹郑养父曹谭的徒弟。
甄柔不由打量了过去。
来人和曹郑年纪相仿,约有五十开外的样子。
中等身材,略有发福。
肤白傅粉,眉目分明,容貌倒可算得中上。
许因是阉人,与张伯气质上有些相似,透着一股子阴柔之气。只是大概常为曹郑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