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起初见那日,我卧于天河之尾,数苍穹之上闪烁的星辉,待正数到第九百九十九颗,差一位便功德圆满之时,忽而星辰轮转南起北落,歪头向下,但见一雪衣公子手执流火天灯,旁随食梦魇兽,款款而来。
一人一鹿,流星天河,在这漫漫无际的长夜里化作一颗如梦似幻的露水,落进我眼中,冰凉清透。
挂星布夜,原是现任夜神。
他手间撒出一串温润的水系灵气,幕布上晶莹的星子随之而动,我懒懒看着,不知眸里映着的是天空抑或天空下那人。
那晚景色,竟胜从前万年。
“九重天上何时出了如此标致人物,想是我许久不来,夜神也不知换了几任。”
这般昼夜颠倒,清冷孤寂的神位,向来是勘破红尘不问世俗的老头老姑子担着,怎的给了这样年轻的上神,真是可惜了。
数数天上这些老的幼的神仙,一番推演,便晓得如今这届天·朝不论阶品神力,大都活个几百万年便需应劫,左右不超过一千万年,与我不过弹指。
“我赤绫万把年不做一件好事,原都攒给了你,罢了,便陪你这小白龙走一遭。”
我掐灵诀化作他肩头飘零的一缕晚烟,盘在乌黑的发间,勾着冠上那根擦的亮堂的葡萄藤。
咦,这夜神俸禄何时这般不济,连根盘发的白玉簪都别不起,却要用这下界都不怎稀罕的葡萄藤?
擦的如此干净,想来就这一根,真真可怜。
我在心头将那凌霄宝殿上的玉帝老儿腹诽一通,这葡萄藤上坑洼凸起,磨得我尾巴生疼。
“陛下,锦觅仙子又……去了魔界……”
一个低眉顺目的小仙童躬身来报,我惊的差点从葡萄藤上跌下来。
陛下?!
而今天界竟然贫穷至此,连天帝都要一人当两份差了么!也无怪连根簪子都如此朴素!
“知道了,你且派人好生盯着,锦觅在忘川那处受了伤,仙体抱恙,恐受不住那混沌魔气。”
“是。”
仙童领了命退下,小白龙抬首看了半晌星火黯淡的苍穹,苦笑一声,缓步踱去一处载满凤尾花的院落。
我嗅着满鼻馥郁馨香,在葡萄藤上扭扭腰身,这院子里火气甚旺,不知曾住过哪位得道火神,竟留下如此霸道痕迹。
“呵,你已销声匿迹一十二年,她竟日日不忘,为了你跳忘川,为了你连灵力都不要,她竟明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却还去救你!”
小白龙长袖一挥,梧桐树下泥土开裂,一坛封了不知多久的桂花酿飘然上桌,泥封初启,香浓酒气直冲气海,我悄悄咽下口水,不禁好奇,这话中女子何等仙姿,竟惹得小白龙这般男子神伤至此。
长夜寂寂,他除却刚开始那句,再无一言,几许深庭,几树繁花,几坛佳酿,和一伤心人。
我起初馋酒,而后困乏,再醒时天已露白,司白昼的卯日星君在院外转了三圈,跺跺脚径自离去,想来交班这等小事不敢扰了天帝清梦,本就是兼职,做的不爽利撒手一辞,那人间可就夜夜不见星辰。
我打个滚从簪上下来,周身烟气合拢显出人身,着了不知多少万年的赤霞衣,头一回觉得扎眼了些,于小白龙这身云锦不太般配。
可我怎想着要与他般配?
“人鬼仙魔我都跟过,不甚有趣,这次陪你这贫穷天帝,却感不同,原这九天十地的最高位也有求不得之苦,倒似凡人那般拿的起放不下。”我执起案上躺倒的杯盏,入口芬芳,后味却太足,“太过浓烈,花酒怎能如此?可怜这届天·朝物资匮乏,连坛好酒都吃不起。”
思及百年前在至北极寒之地挖了半月坚冰才凑齐一小块做酒坛的玄玉,那酿出的酒,醇厚甘滑,是我等水系神灵的无上补物,待得空定要给这小白龙尝尝。
日头再露,便该上朝,文曲星君前来请时,小白龙已收拾妥帖,我仍盘在葡萄藤上,方才回笼觉一时不甚睡过,睁眼却见他眉目伤愁,拿着绸帕一遍遍摸索我的腰身尾巴,刚要化形大喊非礼,想起自己正在簪子上,他这大概又在擦拭那根簪子,一番切齿隐忍才未显露踪迹。
“锦觅可回来了?”
小白龙揉揉额际,开口便问那神秘女子。
“并未,武曲星君派人紧紧跟着,陛下放心。”
“有事叫他随时来报,即便朕在朝上也不得耽搁。”
“是,陛下。”
朝堂上文武众神皆无要事,新帝上任手段了得,除前任火神身殒十数年后忽而现于魔界,也没什么值得商讨。
而这前任火神乃前任天帝嫡子,原来小白龙是个庶长子,那我估摸这天帝之位也有不少故事。
神仙做久了,旁的不论,八卦密辛却大有兴致,照理历代天帝不是金龙便是金凤,倒不是白龙不可为帝,而是承袭帝位那九十九道劫雷受下来,任他是蛟是龙都会蜕皮落鳞,生出金纹。
那看来小白龙这九十九道劫雷还欠在天上,自然凌霄大帝道统里自带的百万年灵力也没领着,可惜可惜。
小白龙下朝后龙袍一褪,换上夜里那身云锦,踩了片祥云飞往忘川,我在葡萄藤上往下一看,绿油油的河面滚如沸水,千千万怨灵被拘在一处,冲天妖气盘于半空,凝了片魔障烟云,眼见要落下雨来,被他拂袖化去。
这……像在等人?莫不是那锦觅?
不过一刻功夫,见一黑衣兔耳魔界扮相的仙子踏上渡船,头顶那片天空刚刚还魔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