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尘是我从前认识的一个小道士。”见身后的白衣小姑娘神情古怪, 楚见薇解释道:“你没有见过他,那是个很有趣的少年, 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他曾经还救过我一命。”
楚悦默默听着, 在楚见薇转过头去的时候悄悄翻了个白眼。
人的五官各异、脸型不一, 所拼凑出来相貌也就各有不同,但他的姐姐曾经告诉过他, 人在看另一个人的脸的时候, 往往看的是五官集合在一起给人的大体印象, 没有谁会将对方的眉眼嘴唇拆开来细细的打量。所以有时候,只要依靠眉笔粉黛在脸上略作修饰,一个妆容就能将一个人完全变作另一幅模样。
楚悦从九岁开始学习此道,至今虽不能“千变万化”, 但亦能为自己做出好几张脸来——“楚见月”这张脸, 是和楚悦本人最相近的,所以庄妙姑、沈琇这些旧人能轻易认出他来, 而“静尘”因为需要在人前露脸的场合太多, 所以与本貌相差最大,楚见薇没能辨别出来两张脸的差别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他现在若无其事的听着楚见薇在他面前谈论静尘,还是会感到心情复杂, 大概就是想笑又不想笑, 有些生气又不知道为什么要生气,尴尬之余还有几分淡淡的自傲。
不过静尘有什么好的, 居然也值得她念叨这么久。那张脸是他最丑的一张。
忽然, 楚见薇的步子一顿。
沈琇就站在她的前方。韩家两位少奶奶, 就这么狭路相逢。
说狭路相逢或许有些不恰当,因为她们此刻所在的是一处开阔的庭院,是沈琇故意走到了楚见薇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楚见薇不想看到这个人,但又不得不面对她。杨氏死了,妯娌几个注定是要在杨氏棺前碰面的。
眼下这个沈琇,给她的感觉很不好。
前些日子,沈琇气势汹汹的杀到她芷兰院,她都能不慌不忙应对,但眼前这个女人,却让她莫名的心生畏惧。
听人说,近来沈琇身子不好,病了,所以此刻的她瘦的惊人,两颊深深的陷了下去,衬得一双眼睛大得吓人。那双吓人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楚见薇,眸中含着比以往更浓烈的憎恨与阴冷。她一步步向楚见薇走来时,给人的感觉像是地府索命的亡魂。
楚悦上前走了小半步,有意无意的将楚见薇挡在他身后。
沈琇的脚步猛地停下,但她没有走。
楚见薇打量着沈琇,她倒要看看沈琇要玩什么花样。
最近沈琇总有些古怪,感觉这人像是突然间性情大变,往日似王熙凤那样精明干练的贵妇人消失不见,现在的她,让楚见薇不知怎的想起了庄妙姑。
“楚氏,你——”沈琇沙哑着嗓音道。
楚悦垂眸,凉凉的一瞥。
沈琇如同被人掐住了喉咙般,硬生生住口。
楚见薇没看见楚悦的眼神,她好奇的看着沈琇欲言又止,最后半是哀悯半是厌恶的朝自己瞪了一眼,走了。
直觉告诉楚见薇,沈琇是有什么重要的话想要说给她,错过这次,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但是她当时并没有追上去,一则是因为楚悦拉住她的衣袖,状似无意一般带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二则是因为,她很快就被韩老爷子的一个决议给吓到了。
韩老爷子居然宣布,将杨氏的儿子过继给她。
韩家几兄弟并不是同一时间段死的,韩三死在楚夫人过门后不久,是从高台上摔下来摔死的,韩二则是在外出时遇上了盗匪,韩五是在一年前溺水而亡。
韩五死的时候,杨氏已怀有身孕,现在这个孩子才四个月大,还是个小奶娃。
古代常有“过继”之事,若是有人没有子嗣,便会从兄弟中抱一个孩子养在自己膝下,百年后由这个孩子为自己供奉香烛。
韩四死时,不知为何没人提出要过继韩家子孙给他,就这么任他这一脉断绝。现在杨氏死了,韩五只这一个儿子,韩老爷却打算将这孩子过继给楚见薇。
是担心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被人欺负么?
当天下午,韩太爷便准备好了官府文书,并邀来了双鸦镇内有名望有德行的老者来做见证,将杨氏遗孤韩栢过给了楚见薇。
忽然间就多了一个儿子,楚见薇懵逼了一个下午。韩太爷动作太过迅速,根本容不得她拒绝。晚上将小奶娃小心翼翼的抱回芷兰院时,楚见薇还有一种在做梦的错觉。
入睡前,她摸出纸笔,用她练习了数十年的颜楷工工整整的在给楚夫人的信上写道——贺君喜得麟儿。
不对,划掉。
君百年后可无忧矣。
不对,划掉。
杨氏子汝养之?
还是不对!
涂涂改改七八遍,才终于把杨氏之死和韩栢过继一事给交待清楚,担心楚夫人会不喜欢小孩子,她又添了一句——此子年纪尚幼,然身世孤苦,盼汝垂怜。待其垂髫始龀,再议归宿不迟。
她和楚夫人不能同时存在,只好通过书信交流。楚夫人在父亲去世前曾念过几天书,楚见薇跟着外祖父也学过几天国学,两个女人就这么用着半文半白、错别字简体字满天飞的书信交流了起来。
信写到最后,楚见薇忽然想起和楚夫人“认识了”这么久,她居然还不知道这人的名字,于是她提起笔,又小心翼翼的添了一句——
敢问汝名。
写完后,她放下笔吹熄灯,爬到床上把被子一裹,睡了。
睡前她没有忘记把自己的手腕给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