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见薇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她被一股力量所牵引着, 来到了一处繁华的市镇。梦里她所见的一切景物都是扭曲的,亦真亦幻, 每一个与她擦肩而过的人们, 都对她视若无睹。她低头, 看见自己身上竟穿着一身棉麻森系长袖收腰白色及踝裙,这是她在穿越前一刻的装束。此刻她不是楚夫人, 而是她自己——楚见薇, 一抹来自另一个时空的魂魄, 孤零零的飘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车马。
楚见薇心中一片空茫,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清楚要往何处去。她随意游荡在人潮中, 来到了河畔。
河畔亦聚集着许许多多的人, 有贩夫走卒、有江湖艺人、有落魄乞儿,但楚见薇从这些人中, 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孩子的背影。
她不由自主的盯着那背影瞧了许久, 慢慢走近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冥冥中似乎有种类似于“宿命”的东西在驱使着她。
那孩子大约八岁或者九岁,穿着一身粗麻布的衣裳, 孤独的坐在河边, 陪伴他的只有水中的影。
梦里人与物都是模糊扭曲的,可当楚见薇走到这孩子身边的那一刹, 她发现自己竟能清楚的看见他的容貌, 紧接着, 梦里的一切都变得正常了起来,灰蒙蒙的天穹有了颜色,歪斜的房屋恢复正常,那层似乎笼罩在人们脸上的薄雾也就此消失。她像是忽然就融入了这个不属于她的时空,所有视觉听觉上的障碍都一瞬被打破。
只不过,她依然是一抹游魂。在河水的倒影中,她看不到自己,路人迎面走来,径直穿过了她。
楚见薇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索性不去想。河畔那个孩子吸引住了她全部的心神,她蹲下,想要好好观察一下他。
可熟料,那孩子蓦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对于这个孩子而言,她不是游魂,温热的触感提醒着楚见薇这一让人惊讶的事实。
孩子扭头,看向了楚见薇。唯有在这孩子清亮的瞳仁中,她看到了自己。
“你回来了。”孩子的语气那样亲切,仿佛他们已相识了多年。
“我……”楚见薇低眸,看见孩子纤细手臂上交错的伤痕,实际上不止手臂,他露在衣服之外的脖颈、脚踝处也都是狰狞的伤口,唯有那一张脸仍是完好的,尽管憔悴而瘦削,可那惨白的面容,依旧能给予人足够的惊艳,惊艳于这孩子过分精致的五官。这份惊艳和他此时的虚弱糅杂,使楚见薇联想起了易碎的琉璃、春末的荼蘼。
于是所有诘问的话都堵在了喉间,楚见薇脱口而出的是一句,“你疼不疼?”她试着伸手,指尖竟真的能触碰到他布满伤痕的胳膊。她于他而言,是真实存在的,他于她也是。
“疼。”孩子仰起脸,定定的看着楚见薇,“他们常打我,说要杀了我。”
别的小孩在诉说自己的委屈时,总会有意无意的放软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可这孩子不是,他语调平板,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与他无关的琐事,只有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泄露了他的情绪。
楚见薇在那双眼中看到了若隐若现的泪光。
他想要哭泣不是因为自己的伤,而是因为见到了她——不知怎的,楚见薇忽然有这样一个猜测。
她没有见过这孩子,却好像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这孩子最依赖信仰的某个至亲。
“那,你怕不怕。”
“不怕。”孩子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我很想你,姐姐。”
忽然,周遭的景致再度失去了颜色。楚见薇耳边隐约听见谁惊恐的喘气声,在她脑海里有个女人在冷笑,那笑声如同毒蛇的信子,让人不寒而栗。
空间扭曲,薄雾漫延,这些让楚见薇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只有梦中才有如此荒诞的景象。
孩子仍仍死死的拽着她的手。
楚见薇叹了口气,轻轻拥抱了他,“别死。”
在看到这个孩子的第一眼,楚见薇就有种感觉——他已经失去了生的希望,他坐在河边是想要跳下去,之所以迟迟没有往下跳,是因为他还怀揣着一线期盼,在等一个能来救他的人。
然后,他等到了楚见薇。
“千万不要去死,要活着!”
楚见薇只来得及对他吼出这样一句话,梦里的所有人与事便在那一瞬土崩瓦解,她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拽着飞快后退,接着——
她睁开了眼。
梦醒了。
心脏仍然跳得很快,刚才所历经的别离,只是一场梦而已。
但梦醒后映入眼前的景象让楚见薇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甚至没有躺在床上。在她醒来的那一刻,自己正在一处陌生庭院的偏僻角落,怀里还夹着一个——大活人!
不不不,用“大活人”这个词来形容眼前这个姑娘有些不妥。这姑娘被一条丝带缠住了脖子,已经被勒得面色发紫两眼翻白,而那丝带的两端——握在楚见薇自己手里。
想都不用想就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毫无疑问,楚夫人又出来了。
楚见薇赶紧松开丝带,又把这姑娘放下,使其头低脚高的平躺着,探了下脉搏,还好,活着。
这姑娘楚见薇觉得面熟,只是她有些脸盲,想了好一会儿都没记起她是谁。不过当务之急是救人,不管这是谁,要是就这么被楚夫人勒死了,她楚见薇都会跟着一起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