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霍刚的情绪由气愤转为伤感,他觉得累极了,说话的声音中透着极度的疲惫。
“魏公公回来了么?”说着他悲怆地转过身去,给了大臣们一个背影,“你们就给朕跪在那里好好思过吧!”
在大臣们等待太子的时候,王明波那双小眼睛一直在观察着皇上的表情。皇上近来的脸色很不好,那种疾言厉色并不能掩盖他精神的疲倦,他的目光在发怒时虽仍有犀利的光芒,却不似多年前那样富有穿透力;他的声音虽然在怒斥众臣时让人感到雷霆万钧的威猛,但语言却远不及四年前平定七国之乱那样有条不紊。
对先朝有深入研究的王明波明白,越在这个时候,皇上对任何事情越敏感。无论是为了霍、王两家,他都觉得现在应该尽快见到霍刚。因此,在霍刚闭目养神的时候,他拉了拉周至的衣袖,悄声问道:“太傅应该知道太子去了哪里吧?”
周至小心地看了看皇上,才用低得只有王明波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殿下去找王峰习武去了。”
“这个武儿,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王明波在心底埋怨,遂对周至道:“下官有些内急,急需如厕。”说罢,他就蹑手蹑脚地来到宣政殿外,站在台阶上朝远处张望。
他似乎觉得站在这里太显眼,于是又提起袍裾,下了台阶,来到思贤厅外的习武场翘首以盼,这样霍武一但出现,一切都在他的视线之中了。
虽然王明波心急火燎地在那里盼望着,可这儿霍武却正在兴致勃勃地听王峰讲他在七国之乱中单骑闯敌阵的故事。
在西关洛阳州办案期间,周至不止一次向霍刚提起这位性格豪爽的将军,于是在他心头,一次次地激起了欲见之而后快的心愿。就在昨天午后,霍武缠着周至,好让他去见见王峰。
周至当时就很为难:“这个还是容臣奏明皇上之后再定夺吧!”
“本宫知道,太傅是怕父皇怪罪下来不好交代。”霍武合上书卷,露出少年才有的率真,“太傅何必事事都要父皇知道呢?本宫快去快回,不耽误听书总行了吧?”
周至见此就不好再坚持了:“太子言重了,不就是看看老将军么?微臣不说就是了。”
周至却没有想到,皇上会在过问西关洛阳州案子的时候,也把他的意见还放在首位。
这一切,霍武当然不知道,因为此刻他同王峰正谈得投机。
行伍出身的王峰,对太子的来访受宠若惊,在思贤厅习武场练完武后,遂令人抬轿去了自己的府邸,遂在后花园置宴款待。王峰不带任何修饰的描述把自己呈现在霍武面前。
“臣本姓王,本是长郡安陵富平人氏,家父本为富平侯的舍人,因为富平侯的引荐得以官至两千石。七国之乱起,富平侯为将军,家父为校尉,带着微臣出征。”
说到这,王峰为太子斟满了一爵酒,抬头望着亭外不远处父亲经常挂甲的一棵梧桐树长叹道:“不瞒殿下,家父当时已是七旬老人,心知力不从心。但一向重情义的他不忍驳富平候的面子,这一去就踏上了不归路,战死战场。消息传至朝廷,皇上命臣护送家父灵柩回京。臣乃将门之后,父仇未报,岂可退缩。于是臣就挑选了军中壮士和家奴数十人,冲入敌营,杀伤敌人无数,后终因寡不敌众,仅臣一人回到我朝大营。”
说到这里,王峰就借着酒酣敞开了自己衣襟,数十处创伤全部裸露在霍武面前。那些伤疤,大的若铜钱,小的若豆粒,纷乱地分布在王峰的肌肤上。霍武轻轻抚过一个个份疤,喟然叹道:“将军真乃大丈夫也!”
随后,霍武又兴意盎然地问道:“将军擅长使何种兵器?”
“臣当年单骑奋战敌军时用的是长戟。”
“将军可否为本宫舞戟呢?”
“那就让殿下见笑了。”
王峰豪饮之后,一股英气借着酒意油然而出。
卫士很快抬来长戟,王峰在手中掂了掂,随之舞将起来。两人才能抬得起的长戟在他手里,似游龙出水,倒海翻江厂;似猛虎入林,落叶纷飞。
霍武禁不住拍掌欢呼:“好戟法!”
王峰舞得兴起,干脆脱掉外衣。
霍武被王峰一番戟云剑雨激荡得热血沸腾,他紧握着王峰的双手,脑中却是边城烽火的画面:“倘若有朝一日本宫带兵出征,将军可愿随行。”
王峰手按左胸,激动道:“王峰早已以身许国,愿追随殿下,虽死不辞。”
霍武端起酒爵,正要说话,耳边却传来华硕尖细急促的声音:“殿下!殿下!”
“何事如此慌张?”
马昂因走得太急而语不成句:“皇上……皇上正在宣政殿中传唤殿下呢!”
“出什么事?”
“奴才也不清楚,殿下……去了就……就知道了。”
霍武不敢怠慢,道了一声将军保重,遂急忙朝宣政殿奔去。
宣政殿内,霍刚为霍武的迟迟不到而恼怒到了极点,他怒视群臣,大吼道:“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卫士何在?”
立即有一队卫士跑步进殿,霍武厉声道:“速拿太子来见。”
周至、王明波见状,顿觉大事不好,几乎同时跪在皇上面前,说出了同一话语:“陛下且息雷霆之怒!陛下且息雷霆之怒!”
霍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皇帝的自尊使他无法收回成命,于是他转移了发泄的对象,给了大臣们一个背影,“你们就给朕跪在那里好好思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