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缓缓靠岸,她让所有随从都留在河边的客栈中修整,自己一个人走上繁华热闹的长街。
时日太过久远,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否走过这段路,却觉得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非常熟悉。
如今没有人再逼迫她了,她有足够长的时间来重游故地,也有足够长的时间来重拾回忆。
街边商铺林立,卖着时兴的点心、精巧的首饰、华丽的锦缎……
她最终停在了一家看上去很有些年头的书肆,也许在他还在世的时候,这间铺子便已开在这里了。他是不是也会和她一样,在这里驻足停留,进去买上一叠纯白无暇的雪浪纸?或者揣着和他一样端方的太湖石砚台从里面出来?
她走进书肆,笑着问老板:“您这店开了不少年了吧?”
老板是个干练的中年人,为人很热情:“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我这店开了快二十年了,我这里的书品种俱全,我这里的纸也是全姑苏最好的,我们姑苏多才子,他们可指明了要我这里特供的雪浪纸。”
“最好的呀……”她笑了笑,“既然是最好的,那老板你也给我来一叠吧。”
“好嘞!”老板笑着应了,立刻转身吩咐伙计去包纸。
崔绿映提着厚厚一叠雪浪纸心满意足地出了书肆,忍不住想,倘若没有那些变故,她便和他在姑苏相守,做着人世间最平凡的一对夫妻,他想要泼墨挥毫,她便在上街时替他带回纸墨,琴瑟和弦,岁月静好。
这里让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关于他的事,她曾经以为那些会被她永远深埋心底。
此时,与姑苏千里之遥的长安却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近些年一向人迹罕至的百忘馆来了一位贵客,还是位女娇娥。
她身姿单薄窈窕,一旁地侍女为她撑着伞,面上写满了心疼和焦急。
百忘馆的下人劝道:“琼县主,您请回吧,我家主子卧病在床,实在是无法见客。”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观,他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崔琼却全然不在意。
一连半个月,她日日都来,他却从来不肯见她一面,在那些人看来,她一定是鄙薄又下贱,为了一个对她无心的男人放低身段到如此地步,却也换不来他一个回眸。
可是她不在乎,因为她知道事实不是这样。
她紧紧咬着嘴唇,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高声道:“回去问问你家主子,我一番痴心,候了他整整七年,他要拿什么来还?”
百忘馆的下人立刻变了脸色,只觉得她这人好没道理,要不是碍于她的身份,几乎要当场发作。
围观的人群中却已发出了鄙夷的声音:“都说谢维铭傲的很,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倒是这郡主,真的好生没脸,明明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等了他那么多年,如今还叫他偿还,怎么偿还,做她的入幕之宾吗?”
剩下的人也不再顾忌,跟着起哄,顿时生出了许多污言秽语。
谢维铭透过二楼的直棂窗看着她,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见那些人越说越过分,他还是牵动了气息,止不住地咳,他用帕子捂住嘴,当看到丝帕上刺眼的血迹时,他僵硬地别过头,似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能抑制住想要看她的冲动。
他淡淡道:“你去回琼县主,县主厚意,谢维铭的确无以为报,若是她执意相逼,我只能以死偿还。”
下人将此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了崔琼。
执意相逼?以死偿还?崔琼面色苍白了几分,她嘴唇翕动着,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