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棋盘被人一把掀翻,世间最珍稀的冰玉棋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宫女太监们吓得纷纷前扑跪地,手中托盘上的杯盏晃得啪啦作响。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一片死寂。
袍角上落了几颗棋子,明笙不去看对面帝王的沉凝如水的脸色弯腰一一捡起,兀自笑道:“陛下,下棋讲究落子无悔,您这是做什么?”
“落子无悔?”
年轻的君王冷笑一声,向来不动声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
女子把捡起来的棋子放在案几上,纤细的手指和棋子分不出来哪个更冷。
明笙抬腕,下一刻便被一只大手按住。
“陛下。”明笙叹气,眉眼间露出沉沉倦色。
帝王目光寸寸紧逼:“你当真落子无悔?这一步走下去,你和他便再也不可能……”
“陛下!”明笙豁然抬头,凤眸中明光乍破锋锐如刀:“臣不明白陛下所指为何,亦不明白陛下因何动怒。”
君臣之分,男女之别。纵使有再大的师徒情谊也顶不过这天。
明笙抽出手,低眉敛目躬身行礼:“今日不宜授课,想必日后也授无可授,还请陛下容臣告退。”
帝师专属的红色官服有些宽大,袍角滑过地面不染色纤尘,女子纤秀的身形做出最为恭敬疏离的姿态,远离他。
帝王明亮的眼睛里闪过几分迷惘,仿若又回到了一直保留在记忆中多年不曾忘记半分的那年盛夏,那次初见。
御花园里向来莺莺燕燕妃子成群,母后从不让他随意进去游玩。可那里有他一直想爬的大假山,听宫人说,站在顶上可以望见皇宫外面最热闹的集市。
那天趁母后午睡,他就摆脱宫人偷偷溜了进去,在爬到一半气喘吁吁的时候,望见了她。
当时正值酷暑,又是正午,太阳晒得他头晕眼花,可看见她的一刹那便好像汩汩清泉浸润全身。尚显青涩稚嫩却故作老成的她和皇宫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眼神明亮清澈得像个仙子。
父皇的话隐隐飘入耳中:“明家三代帝师,这一辈虽然只出了你一个女子,但朕相信明先生的教化。但望你尽心辅佐成儿,完成大盛朝之夙愿。”
当时听不清她是如何回答的,只见她遥遥一指他的方向,阳光勾勒出她美好的唇形,却让他挨了三天的罚。
自那以后,他是太子,她是太子太傅,他是皇帝,她是帝师。
大儒明家的第三代传人,单名笙字的少女,从豆蔻年华一直走到如今,伴随着一代君王的成长。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些充满杀伐争斗的日子里他总会不时感叹她的才能。在未见她之前他从未想过世间还能有这样的女子,不喜不悲不骄不躁,满腹经纶智计无双。
他们之间没有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可这是否是老天赐予他们的命运,亦或是每一对帝王和能臣的命运,他们终究,要形同陌路了吗?
“明笙。”
帝王蓦然沙哑的声音止住了她的脚步,明笙挺直脊背没有回头。
帝王面现不忍,犹豫几番终是咬牙开口:“削藩之事不急于一时,谢家也不是非办不可,你……”
“大盛元帝自开国之初就立下誓言,绝不重蹈前朝覆辙。陛下,前朝之事不必臣多言您自是熟悉。”明笙侧首,窗外烈阳当空照得她的脸色几近透明:“如今三朝过,四朝立,天下虽一统却仍旧危机四伏。削藩是当下最重要的事,事关大盛根基,陛下又如何说得出这般优柔寡断糊涂之言!”
“可谢云……”
“没有谢云!”察觉自己心绪不稳,明笙深吸一口气,唇角微抿:“藩王谢氏势力遍布整个南方,南海海盗猖獗也是因为他们一手扶植。如今海外谢家正统回归,两方内斗正是我们的最好时机。帝王之道在于无情,陛下,今日之后再无臣在您身旁时时进言,望您珍重。”
年轻的帝王不自觉的上前一步:“你选择离开是否有我的缘故?”
不是君臣,而是你我。你选择在最盛的时候离开,是不是因为世人愚昧的谣传,是不是因为大臣的诟病,是不是因为,我逼你伤了谢云。
明笙目视前方,殿外朱红色的宫墙高高砌筑,飞鸟好像也知道皇家威严,从不在上面停留。
“与陛下无关。”
目送那道红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帝王苦笑一声。
这一句陛下已经说得足够清楚,明笙,你到底还是怨了我。
…………
承明殿墙外一隅便是帝师居所,明笙斜坐在榻上,面前是一个样式简易的布包,里面空空荡荡没有几样东西。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脸上勾勒出金色的精致轮廓。站在一旁的宫女不忍打破这气氛,只得轻咳一声。
明笙眨了眨眼,许是阳光太刺眼,眼角竟然有了几分水色。她伸手一抹,望了许久忽而一笑,转头看向宫女:“我走后你记得告诉陛下,落子无悔。”
无论这子是棋还是人,她都无悔。
宫女唇角落下,眼中顿时起了泪花。
明笙安抚一笑,拍拍她的肩:“我走之后你若是不想呆在这里就去找林御医,想来他那里也不缺一个制药丫头。”
宫女张了张嘴,又是感激又是不舍地要跪下。明笙摇了摇头:“不必了。”
拿起布包大步走出去,耀眼的阳光让她眼前花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仿佛走过了一生。
宫中甬道长之又长,明笙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