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万大军果然开拔。
冉朝砺青年将衔,任骠骑将军,独领大军,揽临机专断之权。历次汉军出征,都是以步卒为主,骑兵为辅,何故?战马不足也。
而今次一万军士,当真应得上一个金戈铁马、兵锋利器之说。全副轻骑,一万三千匹军马随征,皆是改良种的高脚马,可谓是耗尽了朝廷两年的军马储备。
天子在朝上一番慷慨,只道是猃狁(xian yun,古匈奴)为祸边郡,掳掠百姓,辱我国威。太后忧愤难当,是以心瘁不支,为使国母病中宽心,此战必得胜之!
裘丞相称病不朝,朝中文臣一片激昂,唯有老派的武将心有不满,不敢发作。
下朝之后,众武将齐聚长平侯府,斥骂声不绝于耳。
“大将军于后中,但使一黄口小儿前驱大军。竖子敢耳!气煞我也!”
“右贤王部兵士过三万,踪迹向来飘忽不定。他冉朝砺此去倘使无功便还罢了,若是累我上万军将葬身荒漠,滔天大罪,他一毛孩可担得起!”
众人骂了一阵,又有人想起了前次大捷归来,赫连恕帐下被问罪的诸多将领,愈发不平起来。
“我就不明白了,苏建将军立功无数,乃大将军的左膀右臂。塞外草原之地,这丘那坡的都是一个模子长出来的,谁能分辨?苏将军不过是一时迷了方向,归来竟然当斩!何等的寒心呐!”
“是啊是啊,陛下如此偏心,宁用小儿而舍我等。咱们这些老将,岂不是只得一个告老还乡的下场吗?不如早日请辞,回乡养老罢……”
一时之间,“寒心”、“告老”等词此起彼伏,满座十余名将臣,有的发须皆白,有的年逾不惑,面上具是沉痛之色。大厅之内早已屏退侍从,首座之上,赫连恕身着深褐常服,看着一众老友爱将,心头如压有高山。
文臣抱团,武将攒山。在座之人都是历次随他出征、建功立业的大将,十余年下来,不少也是满门荣耀,子荫丰厚之辈。许多人虽大字不识几个,口里时常唾弃文人酸迂狡诈、逢迎刁钻,可到头来,这帮子大老粗聚在一起,也多半是在抱怨吁叹。
赫连恕心中明白,此一时,彼一时。
当年陛下根基不稳,亟需将才打下几场胜仗,以证明自己攘外之政的战略正确。赫连恕领着这些毫无根基的将士们,南征北伐,内平七国之乱,外击羌戎,立了功,也封了侯。换言之,该得的也都有了。
可是人心不足呐。
老子封了侯,又总想着给儿子弄个封荫,最好子孙们还能入朝捞个实权,于是女儿也得嫁入高门,互为襄助。这树根也就越伸越长,多年下来,已是盘根错节,指摘不清了。
古往今来,为圣者,最为厌弃的就是结党。老将们无意之间,包括自己在内,已经触了天子逆鳞……而犹自不知。
今日下朝,老将们齐聚于此,宫中必然早已知晓。天子心中,只怕是要更添厌恶了。
赫连恕默然叹息,方正的脸盘上浓眉舒展,沉声拱手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堂内顿时“大将军请讲”、“但凭大将军吩咐”……一声声“大将军”、“大将军”地呼应起来。
只怕众人心中早有想听的话术,无非是联名请奏一类的法子。长平侯巍然正坐,心中明白,今日是注定不能使他们如意了。
收起心绪,他豪迈一笑,扬手属意全场道:“诸位都是沙场老手了,十几年来为国征战,哪个身上没几道八寸余长的刀疤,都不好意思搁这儿站着!”
这话倒是实在,将军们也纷纷大笑出声。
待笑声稍熄,赫连恕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诸位今日到来,实是心中不忿,我明白。只是我也有几句话,想跟各位老友说道说道。若有不对的,还望容我说完再议。”
他这话刚开了个头,就有几人脸色一暗,还有人不明所以地添火道:“大将军说的,我等都听着!”
赫连恕收起玩笑,坐如山岳,面如罗刹,纵是安居与屋舍之内,仍有一股号令千军的威势扑面而来,使人不由屏息。
“我与你们交心,行伍之人,有话就直说了。诸位今日来寻我,究竟是质疑他冉家小儿无能,还是不满其独占天恩?”
诸将无不相觑,有人面色沉沉,有人抿唇不语,剩下的一开口都是质疑。
赫连恕高举一掌,聚力而下,四方一张檀木案几应声而碎!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我赫连恕既领命卫国,绝不敢苟危社稷!当日临朝,尔等言何?非万石粮、三万卒,不可敌!冉家儿郎弱冠之年,尚胆以一万兵卒迎战敌众,羞不如!”
雷声贯耳,惊堂愧首。
大将军余怒未消,怒发冲冠大叱堂下:“为将者,竟周旋迷途,延误战机,更使三千将士全军覆没!尔等皆可称当世英杰,何故只言苏建,不言赵信、张次公!大丈夫临危而不敢受命,功成则嫉贤,需知尔等为将,天子为君!何故用小儿非我等,废也!!”
当此一叱,满堂军将,再无一人敢言。
一众老将,怒气高涨而来,灰头土脸而去。大将军之用心,在座之人,也不知有几何能够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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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雪融,饥肠一冬的匈奴野狼嚎叫而来。边郡多处敌袭不断,雁门郡决口数次被击穿,其余郡县军士也都在以命相搏。
若非数年来,朝廷四次组织大军深入草原,大挫敌军精锐主干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