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仪提着裙裾下车,见不远处铺着一张巨大的榻,上头围着一堆花红柳绿的女孩儿,或跪或坐地弓着身子,哈着腰、撅着屁股,聚精会神地跟十几筐鸡蛋过不去。
她到的时候正好漏刻滴尽,有主判的姑娘很快得出结论,薛家姑娘摘了头名。好一阵的道喜愁叹过去,有人见柳家大姑娘来了,亲热地唤了一声。
“柳姐姐来了!”
冉恬正沉浸在自己得了末流的痛苦中,最可气的是,自家的倒霉姐姐,临到最后半刻钟,一手撑着脑袋,一手随意的在筐里挑挑拣拣,眨眼的功夫就立了十几枚蛋——得了第二。
好在柳仪来了,众人的焦点立时从鸡蛋转到了她的身上,叫奋战头名的薛颜略感沮丧。
少女情怀总是春……总是诗?罢了,还是总是春吧。
鸡蛋天天有,待嫁娘那可是鲜少得见的。京城圈子小,在座的姑娘们都是世家出身,不少曾见过林家的嫡次孙,一个个绯红着脸蛋,打趣地分外起劲儿。
说到后来,柳仪只得低着头,任由女孩们调戏。
这时终于有人救场,一只半人高的陶盅乘着牛车悠悠而来。马场的婆子满脸笑容,恭敬道:“姑娘们可累了罢,苋菜汤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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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日祭祖是北方的传统,长安世家今日大多车马出城,扫墓凭祭。柳仪来的晚,正是因此缘由,自然她也不是独一个,陆续又有许多人来。
鸡蛋来的时候是十筐,碎了一小半,走的时候只剩下不到七筐,蛋清蛋黄流了一地。婆子们将陶碗盛汤端来,姑娘们围坐一团,继续说笑。
去岁蝗灾,塞北饥寒。
历时三月,淮南国除。有了这么一个额外进项,朝廷才能拿着人家国库里的财宝,从商铺市了粮,紧急送往西北边郡。饶是这样,冉玖知道,还是饿死了数以千计的百姓。
冉敬礼已正式升任御史大夫,可即便离开了大农令署,三公收到的奏疏里,也躲不过这些死伤数字。父亲接连宿在司署里,案牍劳形、心焦劳神,一头抓着平乱的军情,还要顾全各地的民生,瘦得就快脱了形。
公主马场的草儿尚能吃着鸡蛋,西北却到了易子相食的地步。冉玖搅拌着手里的苋菜叶子,心情沉重。
急促的蹄声逼近,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殷红的倩影,纵着高头骏马疾驰而来,端的是英姿飒爽、风采灼然。
等她近身,有人认出了人,有人认出了马,私语不断。
“锦乡君,她怎么来了?”
“是呀,不是一向瞧不上咱们的聚会,帖子都不接么……”
“哎,你们瞧,她骑的是不是汗血马!”
这话一出,惊呼不断,陆续有识货的人看出了门道,头头是道的分析起来。马儿好不好,在座大多数姑娘都不在乎,她们在意的是价值,而价值,也就是面子。
一匹汗血马,售价不下十斤金。而看品相,赫连锦这一匹坐骑,毛色鲜亮,通体枣红,步态矫健,神丰俊朗,更是上上品的良驹。
“……要二十斤金呢。”有人说。
冉玖是在一片惊叹声中,被那抹娇烈点了名。
赫连锦手里的红绸马鞭远远一点,冲人群角落扬起下巴,道:“冉大姑娘,可否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