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成烬席地而坐,背靠着矮小的坟茔,凌湮才发现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有双分外修长的腿。
当然,这个念头仅仅一闪而过,更重要的是他和长眠于此的叫做冈瑟的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才不信,冈瑟是他父兄的朋友什么的……
刚刚别人没有看见,她可是将烬的失态看得清清楚楚。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感情,绝对不是“听说过”那么简单。
可是……劳恩说他们被困在这里整整12年,那么冈瑟和烬的相识也在12年前?
那时候,成烬才多大?怕还是穿开裆裤的小娃娃吧?
她偷眼打量着靠在墓碑旁的少年,那张还残留着稚气的脸,最多十六七。
在她的世界里,这孩子充其量不过是个长得挺好看的中学小男生而已,有没有高中都还两说呢!
成烬闭着眼,背靠在墓碑侧面,一腿曲一腿伸,破了皮的手臂随意搭在膝头,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跟他们走的话,你也一起吧。”
凌湮微怔。
就在不久前,她说让成烬跟着劳恩走,他还为此生闷气呢!怎么忽然就改变心意了。
可是,她不可能跟着风神号走。回到海蜃号是目前唯一可知的返回原世界的途径。
既然明知兽人与联邦势不两立,她怎么可能跟风神号走?
等不到她的答复,成烬睁开眼,语声苦涩:“你不会跟我走的,对吧。”
凌湮解释说:“有缘的话,我们还会见的。”
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成烬自嘲地笑了下,看起来孤独又隐忍。
凌湮下意识地看了眼他身后的坟茔,莫名地觉得他的姿态里有种深埋的追思和失落。
这个个叫冈瑟的人,对他来说一定非常重要吧。
成烬仰头,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也不知是在跟她说话还是自言自语:“那时候冈瑟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们都有自己的使命,只要平平安安,终究会重逢在蓝天之下’,分开的那天他是这么说的。”
“可事实呢?”他盯着凌湮的眼睛,“从那天之后我再没有见到过他。甚至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直到今天,在我面前的只有这么个冰冷的东西。你告诉我,阿湮,究竟是有缘再见,还是不如不见?”
凌湮被他压抑的悲恸打动。
生离死别啊……她也曾经历过,只是当时年纪小,根本不懂死的意思就是从此再也不见。
那个曾经睡在她和叶弥对铺的小女孩,脸上有着细碎的雀斑,笑起来会露出漏风的缺牙,却依旧总是没心没肺的笑。听说她有先天性心脏病,然后有一天她离开了那间十多个人共住的寝室,从此再没露过面。
22年里有18年,凌湮都和叶弥睡上下铺,从豁牙到初潮,从豆芽菜到亭亭玉立……两个一般大的女孩并肩走过孤独与无助,像照镜子一样看着对方和自己一起长大,喜怒哀乐都在同一个频道里。
以至于送车祸的叶弥去抢救室的时候,凌湮连“三长两短”这个词都不敢想,想一想都怕自己会崩溃。
“你哭什么?”
成烬错愕地发现在自己的凝视之下,这个少女,准确的说,是这个联邦女机师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居然渐渐蓄满了泪水。
片刻之前还失态得咄咄逼人的成烬,顿时恢复成那个柔软的男孩:“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感慨一下……你不要哭了。”
“我知道,”凌湮拿手背抹抹双眼,结果眼睛更红了,“我也有过你这种心情,所以特别能理解你的那种绝望,真的。”
成烬神色微动:“什么人?恋……人?”语尾声音其实已经没人能听见了。
他低着头,却没等来凌湮的回答,正要抬头去看他,忽然感觉被她温热的手心按着右耳。
凌湮稍稍一用力,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
“所以想哭你就哭吧,姐姐不会笑话你的。”
成烬:“……”姐姐?她果然没听见那句蚊子哼似的问话。
凝滞的表情倏然间生动了些,他眉头一挑,又听身侧的人柔声安慰:“这个叫做冈瑟的人,是你的长辈吗?12年前的话,你还很小吧。和我一样呢,还没有机会好好相处,就天人永隔了。”
成烬:“……”长辈?
少女柔软的手指像抚摸小动物似的,轻柔地摩挲着他的发丝:“我明白这种期待了很久的重逢,忽然变成永别的感觉,也能理解你一直保密自己的身世。”
成烬猛地抬眼,发现她的脸上挂着包容的笑。
凌湮看着天际返巢的雁翅鸟:“如果不是有苦衷,谁愿意隐姓埋名地背井离乡?”
成烬一直觉得这个被他亲热的唤作“阿湮”的小姑娘,单纯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人。她从来没有追问过自己的身世,也让他一度觉得胡扯的“失忆”就这么被接纳了。
没料到的是,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原来你都知道啊。”成烬叹了口气,反倒是有些轻松。
“不知道啊,”凌湮歪过头,随意地抵着他柔软的发顶,“不知道你从哪里来,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成烬到底是不是你的真名。”
成烬的仰面看她,不由被她眼底的恬静所吸引。那是种在这个战火纷飞的世界里已经很久不曾看见的光彩,这让原本娇稚的少女陡然有种不可轻犯的纯净。
这个词,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怎么会想到这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