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日色漫上正阳宫屋脊那朱红色的鸱吻时,平乐城的晨鼓敲响了。

这鼓声先自皇城前巍峨的东西阙楼传出,渐次之间,平乐城九十六坊及东西两市都响起了同样节奏舒缓、余韵悠长的咚咚声,鼓声催促着初日跃出金红的云层,为漫长的复道和层叠的宫墙涂上一抹淡淡的暖色,转瞬又来至雄浑的内城门前,在戍守兵卒的身侧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两百。”升平门下的守卫默默在心中数着鼓点,数至二百之时,阙楼的鼓声戛然而止,而更远处坊市里的鼓声停的却要晚一些,这些不太整齐的节奏颤悠悠地拖着长腔,留下许多余韵在空中久久不曾散尽。

守卫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晨鼓止,坊市开,此时从数百个坊门中正有无数人鱼贯而出,而朝会的臣子们也将陆续经升平门入内皇城,再由太极门至紫极殿朝见圣人,他要打叠起百倍精神,以防歹人夹在这些公卿中间混入皇城。

很快,驰道上响起得得的马蹄声,遥遥见一个服紫之人骑在马背之上,从着一个小奚奴向升平门行来。那人越走越近,守卫看见他头戴进贤冠,腰束紫犀带,金鱼符映着日色闪闪发光,却是三品以上官员的装束,待看清那人的样貌时,守卫慌地低了头,他认得他,工部侍郎柳尚,圣人最宠爱的柳贵妃之父,大夏朝有名的跋扈国丈。

据说此人不分是非,一味护短,但凡他钟爱之人,便是惹上天大祸事他也一力袒护,偏偏圣人因为柳贵妃的缘故对他甚是容让,因此柳尚的跋扈之气愈加嚣张,渐渐竟有只手遮天的架势,以至于民间都说,大夏朝有两大祸患:贵妃惑主,后宫凋敝;国丈跋扈,朝堂不稳。

不过,大夏朝亦有两大砥柱:右丞周嗣,不让姜尚,左丞卫韶,堪比甘罗。据说正是有这两位相公稳稳弹压着,这跋扈国丈才不至于翻了天。

只是,当柳尚甚是平易地下马举起金鱼符给守城禁军验看时,守卫不知第几次犯起了嘀咕:他在升平门守卫已经三月有余,柳尚每次经过都下马核验,对他们这些身份卑微的士卒从不曾有过傲慢轻视之色,从这点看来,柳尚还真不像传说中那个跋扈到无法无天的国丈。

日色更高时,朝会的钟声响起,守卫惊诧地看到一个女子正骑着白马向升平门缓缓行来,初日的光芒照在她如凝脂般润泽的肌肤上,越发显得她脸似莲萼,眉目如画,她发间佩戴的蝴蝶金簪迎风微颤,轻薄如纸的蝶翼上几颗蓝宝石流光溢彩,却丝毫不能掩盖她绝世的容光。

守卫这才意识到,她竟然没戴帷帽。

没有从人,没有乘车,亦没有遮掩容貌,她就那么坦然地骑马走近了升平门,丝毫不惧众人或惊异或鄙夷的目光,宛若闲庭信步。

将将还有丈余的距离时,女子利落地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向门前走来,守卫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想拦,女子却从腰间解下一面玉牌,微笑着对他晃了晃。

这一笑恰似春日繁花次第盛开,一时竟让人神魂俱失。

守卫怔了半日,方才将目光从她脸上移至她手中的玉牌,这玉牌一面是夔龙纹,另一面是金凤捧出的两个古朴篆字“福熙”,下方又刻着皇帝的御宝。

玉牌夔龙,天家信物;公主福熙,金章凤姿。

带队的禁军忙躬身退开,挥手令属下放行,众守卫偷眼目送着女子纤长的身影消失在通往紫极殿的大道上,这才抬头直身,互相交换着惊诧好奇的目光——福熙,圣人最宠爱的也是唯一的公主,手持她近身佩戴的夔龙玉牌自然可以出入宫禁,然而,这女子并非福熙公主,也非福熙宫常用的女官,那么,她是谁?

紫极殿内,皇帝季景隆端坐御塌,心不在焉地听着侍御史本月中不知第几次弹劾柳尚:“……柳侍郎昨日上朝途中竟公然骑在马上吃胡饼,身为三品官员竟如市井无赖般当街进食,实实有损我朝官员的威仪,有损陛下的威仪,臣恳请陛下治柳侍郎大不敬之罪!”

季景隆眼尾的余光瞥见柳尚已经板着脸直腰跽坐,大有与侍御史舌辩数十回合的架势,他一阵头疼,正待开口,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

君臣都是一惊,何来鼓声?莫非有甚变故?

殿外值守的禁军飞奔而入,跪奏道:“启禀陛下,一名女子敲了金鼓,说有下情上奏!”

金鼓奏事乃大夏朝开国高祖立下的规矩,设一金鼓于紫极殿外,百姓凡有下情须奏报天子者,都可敲响金鼓,进殿奏对。然规矩虽是如此,皇城禁内岂是普通百姓可随意出入的?故而金鼓历经五朝,今日却是第一次被敲响。

女子?殿内一阵哗然,何物女子,竟敢闯宫敲金鼓?

季景隆唇边漏出一丝笑意,终于出了点新鲜事,有趣。他缓声道:“带她进来。”

少顷,一个窈窕的身影跟在禁军之后走进紫极殿,逆着光看不清她的脸,但从她从容的步伐中可以看出她并无丝毫惧意,季景隆愈发好奇起来。待她倒身下拜,曼声道出“参见陛下”之时,季景隆不觉睁大了眼睛——这不是贵妃的妹妹,柳尚的二女儿柳绵绵吗?她时常出入宫禁,面圣也是常事,有什么话不能私底下说,偏要闯宫?莫非是受人指使,有所企图?

他的目光立刻转向柳尚,却见他也是一脸惊诧紧张,攥着笏板的手指因为大力都已经发白,看起来倒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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