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案上一片杯盘狼藉,酒冷壶倾。案边的人,神容疲惫,黯然落魄。
天色夜尽将明。
“主子,我们已经在此苦苦等候了三天,大司空他还是没有回来,时机不待我,为防生变,我们必须要转移……不能再等了——”白云飞看着眼前的人,心痛莫名。究竟是因为何故,他们昔日智计无双,志怀天下的少主昭怀太子,竟会痛郁至这般模样?
自耶律乙辛之祸少主定下金蝉脱壳之际成功脱身后,他与司空曙,上官嫣然一直追随在昭怀太子左右,死生不弃。为完成大辽一统中原的大计,他们殚精竭虑,来回奔走,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们的少主,可以一酬青云之志。近些年来,若说他们曾吃过百千种苦,那他们的少主,便曾尝过万千种艰辛。若不是他们的少主意志超出凡人,多年来自甘低入尘埃,能忍人之所不能,韬光养晦至今,他们的计谋,也不会一路顺遂至今。只是,少主的心,太苦了。
“此夜不长好,月落无转还——”
眼前的耶律浚,颓然坐在案后,望着眼前倾倒的玉杯,幽幽道了一句:“她,回不来了。”
白云飞乍听这一句,听得云里雾里,却不知耶律浚口中的“他”是谁,因而急切地问道:“少主,您是说大司空会有危险?可是他当夜已释放过信号,我们事成了,他为何会迟迟不归?”
耶律浚摇头。“司空曙定是被碧游门的人给缠上了。不妨事,以他的身手,不会有事。”
耶律乙辛之祸后,他带着部下潜入中土后,便立刻责令所有部下务必就地潜伏在中原市井之中,保持缄默休养生息,有序经营生财之道,以为大辽日后南下日益积攒资本,不得无故横生事端。司空曙收到这项命令后,便潜心钻研武学,前往东海,蛰伏在碧游岛拜师学艺整整三年。为了偷取精妙武学,司空曙耗费心智,成功逃离东海,只是后来便一直被碧游门的门徒暗中寻访追拿。
他的迟迟不归,耶律浚并不担心。以司空曙的身手,即便是遇到了碧游门的门徒,他也定能全身而退,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可是,这几日,他总是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不该遗漏的事。
那是一种无法解释的感觉,仿佛要失去,失去他身体的某个最重要的部分——
心口莫名地抽痛,那种快要痉挛的错觉,从谋事当夜,就在持续。
枉他算尽一切,却单单漏掉了那般的一丝可能。
她这是有意要有所隐瞒,她不忍他操劳,她要他心无旁骛。所以纵使到了那般田地,她也绝不愿成为自己他的负累,他的阻滞,哪怕一丝一毫。
他早该知道的。为了他,她情愿伤害自己,哪怕是让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亡……
还是天意即是如此?!他此生已算尽机关,竭力想要挣脱天命,以这万里山河为棋局,以自己的智计和心血为棋子,可是上苍不会让他事事如愿,所以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的圆满,和着血肉,镌刻他的残缺……
他拿起案上的酒杯,握在左手心,狠狠用力,将它掐得粉碎,自己的掌心骤时一片嫣红。
“少主!”白云飞见状,大为惊骇,正待上前时,有人隔门暗扣三二声,随后便推门进入。
耶律浚派去的人,回来了。
一个看上去姿态臃肿,老年宫娥模样的女子走了进来。见到耶律浚,她伸手将自己脸上的□□揭下,显出原本清秀的面貌,随即俯身参拜:“上官嫣然前来复命。参与当夜之事的人,多数已被陈后戕害,即使是剩下的,也都被我清除。我已全部点验过,无一人存活。还有就是,少主前日所料,竟丝毫不差……”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一黯。
白云飞闻言面上大震,难道——
“此次陈后的动作,太过突然,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埋在凝和殿的人,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就这般陨命在宫墙之内。就连公主也……未能幸免。事发之时是在入夜,对方似乎是早有预谋,陈后从头至尾不曾露面,她的人动手之时十分隐秘,甚至毫不顾念陈氏同门之情,我们的人根本来不及营救,公主就已,惨遭毒手,就连尸体……都没有留下。”上官嫣然说到最后,竟愈发苦涩,鼻尖酸动。
耶律浚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未曾松开过。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案上,纹丝不动。可是,白云飞和上官嫣然却能感到,巨大的痛苦此刻在他们的少主的心上蔓延。
耶律阿九里公主,自六岁那年丧母,就跟在哥哥昭怀太子耶律浚的身边,跟随他读书识字,受教知礼,可谓幼承庭训。她追随自己的王兄多番沉浮,共经生死,几历患难,兄妹二人个中情谊之深,时常让他们这些部下看了都十分感铭。可是谁曾想,坚毅如阿九里公主,熬过了儿时的丧母之痛,熬过了上京的软禁岁月,遍尝人事艰辛,今日竟会孤身陨命在这异国宫廷之内!他们的少主一贯视公主为自己的手足,如今失了公主,该有多痛——
此时此刻,他们眼前的耶律浚,看来如同失了魂魄、没了孔窍般地坐在那里,神情呆滞,令他们无不骤时心生惊惧。自打他们年少时跟着昭怀太子耶律浚做事起,他们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
“少主,还请少主节哀!”上官嫣然心中不忍,想要出言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