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言思沉吟片刻,淡淡叹气:“家母一到深冬,喘症就加剧。这山中正好有桑白皮,听大夫说,比帝京药铺里的存货要优质得多。故而每年这时节,我都会过来采摘一些。”
灵儿诚挚赞道:“秦小爷一片孝心,非常人能及。”
这么说时,她心里其实有点疑惑。秦府是什么地方,堂堂秦府侧夫人,想要一点山中药材,随口吩咐一声,自会有下人尽心效劳,哪里用得上主子亲自受累?
就听秦言思再叹一口气,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怅然:“家母出身低微,这么些年在秦府,名为侧夫人,其实过得谨小慎微,平日一言一行,都深怕露了张扬,为外人诟病,给我惹来麻烦。故而家母的喘症迁延多年,却始终不敢公开求治,甚至不敢在家父面前多言一句。家母一意祈盼的,只是我能一世安好。”
灵儿听得心头抽搐,这才意识到一个隐晦的问题。秦言思的母亲,原只是个风尘女子。一入侯门深似海,又是那样出身的女子。这么些年,他们母子在那个大家族,必定过得不轻松。
心里泛起酸楚,突听秦言思小声问:“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啊?”灵儿从沉思中回神,惊愕又不明所以地瞪着秦言思。
秦言思目光一黯,道:“我知道,女孩子都喜欢身份高贵的男子,比如秦子墨,或端王殿下那样的,这是人之常情。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灵儿慌乱摇头,几乎语不成调:“秦小爷,你,你说什么,怎么可能。秦小爷怎么能算身份不高贵。就算你身份不高贵,我也不会,也不会……啊不,你怎么能算身份不高贵。我才是出身卑微。我是家乡遭灾,随家人流落要饭到帝京,又被卖身进鸿阳王府的……我,我连我爹爹娘亲的样子,都已忘得干干净净。”
她说着,已是泣不成声:“若说看不起,也该是你看不起我才对。我……我才叫什么都不是……”
她突然将脸埋进双掌间,泪珠顺着指缝涟涟而出。
一直到温润的手掌抚上她头顶,又不轻不重地搂了她一下,她仍旧处在悲戚中。耳边,秦言思的低语含糊而温暖:“傻孩子,这都说什么傻话。我叫秦言思,你叫我言思就可以,老喊我小爷,好像我真的很老一样。”
灵儿被秦言思送回沐府时,已是寅时,曦光在夜幕后蠢蠢欲动。
秦言思语重心长的嘱托一直回响在她心头——“沐小王爷对秦府多有误会,灵儿万不可透露与我交往过,免得图惹是非。昨日簌县集市正好白天有游园会,晚上有灯实,灵儿若被问起,就说难得出来一次,玩得忘形了。”
灵儿谨遵秦言思的交代,对那深山里的经历只字不提,没让任何人看出倪端。
接下来的几天,灵儿都过得有些失神。她仔细回忆那一夜,秦言思的每一句言辞,每一个表情,就如摸索一个晦涩却别有魅力的迷宫,但终究是迷失。她想着再去那座山里看看,虽然这样做并无意义,但她压根不知道那座山在何处。神志清醒时,那座山只是一个想象,一个幻境,一方桃溪,一处蓝桥,遥望东南西北,她不知道从何下足。
挣扎一阵,灵儿装作散步,策马去了沐府十里之外的虞山。林木萧瑟,她在枯林中行走,回忆那场暴雨中的相遇。
远处脚步声渐近,灵儿心里狂乱地跃动,冲击得口唇都发麻。
再近一点,她看清是一顶软轿,有秦府的标记。
轿帘被掀开,露出秦言思的面孔时,灵儿喉中一哽,随即酸痛难耐,眼眶迅速红肿起来。
秦言思的面色亲切柔和,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欣喜,问:“这么巧,灵儿姑娘独自出来散步?”
灵儿眼神闪烁,嗓子微微沙哑:“秦小爷又出来寻药?”
秦言思微笑:“多谢灵儿姑娘记挂家母,不过今日倒不是寻药。会友回家,路过此山,随意进来逛逛。”
灵儿眸中明灭不定,嚅嗫不知所言,就听秦言思又说:“灵儿姑娘一个女孩子独自游山,还是不要逗留太晚。况且冬季湿冷,山中寒凉,灵儿姑娘当心身子。”
灵儿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秦言思又说:“家母还等我有事,就不打扰灵儿姑娘玩耍,后会有期。”
说完,轿帘再一闭,灵儿稍稍恢复知觉时,轿子已消失在枯林之后。
灵儿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沐府,怎么梳洗休息,她被一种轻细却犀利的失望感包围。她再度回忆那雨夜山洞里的经历,又回忆与秦言思的重逢。回忆着回忆着,脸颊就已泪痕交错。
她到底还是度错了别人的心思。久经风月的秦小爷,对她的一言一行,只是出于怜香惜玉的本能。
但她还是忍不住再去虞山,并依次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她觉得自己肯定中了邪。
到第四次时,灵儿对着满川枯木古藤,深深叹口气,终于决定做个了断。虽然这“了断”对另一方来说,压根没开始。一切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灵儿觉得自己空虚得像口枯井。
然而,就在她迈出第一步时,突听背后响起话语声:“少年不识愁滋味。深冬萧瑟而已,就值得灵儿这般怅惘?”
灵儿的眼泪夺眶而出,眨眼功夫,竟变成嚎啕大哭。她将脸埋进双掌间,含糊又狠声道:“你是谁,不认识你!”
身体一暖,已陷进一个宽阔清爽的怀抱,挣扎几下,被箍得更紧。
灵儿喊起来:“放开我,你这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