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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二年初,凛冬。

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比年前那场更浩大,汴京城内银装素裹,琼枝挂冰,往年宗室贵族们围炉赏雪,烫酒舞乐的景象再不复见。铅灰色的苍穹之下,繁华如泡影,满目萧条疮痍,偶有金国士兵列队而过,大宋国都内弥漫的是死一样的寂静和经久不散的血腥气味。

开封府外东北的刘家寺,每日诵经礼佛的僧人们被彻底赶出了庙宇,右副元帅完颜斡离不屯兵此地,作为攻打开封的驻军大营。流水一般被送入金军营寨的,除了从开封城中搜刮来的各种器物财帛,还有宋廷因为缴纳不出金国索要的钱财,拿来抵债的女人。上至皇后、帝姬,下至伎乐、民女,任你绫罗绸缎还是荆钗布衣,都不过是庞大战争赔款中的一个数字而已。

刑秉懿坐在禅房内湿冷的草垛上,双臂环膝,颓然的注视着被寒风吹得颤颤摇动的房门,门外负责看守的士兵点起了火炉,一星半点火红的光溅在空气里,又迅速的黯淡下去。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已有许久,金人用来分别关押宋廷宗室妇女的地方,说是禅房,其实只不过是从前僧人拿来存储柴火的柴房罢了。窗外恶雪澌澌,北风呜咽着从残破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她被冻得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的提了提领口的衣褶,茫然四顾,这些她或熟悉或不熟悉的人。

身后是和刑秉懿同一屋檐下相处四年的康王府侍妾田春罗和姜醉媚,郓王妃朱凤英和福金帝姬相互依偎着,缩在禅房角落里垂泪,太妃韦氏发髻散乱,眼神木然,背靠一根斑驳的漆木柱,她的怀里躺着十六岁的贤福帝姬,花一样的年纪,也曾有花一样的面容,如今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连咳嗽声都微不可闻了,过不了多久,她也会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被金兵拖走吧,就像三天前她的姐姐仁福帝姬那样。

“保儿!……保儿!你们不要杀我的保儿!”原本侧躺在草席上的田春罗再一次惊醒,冷汗淋漓,泣不成声,她的yòu_nǚ熹保因为哭闹不止被不耐烦的金兵一刀刺死,为娘的从此梦靥不断。她的喊声吵醒了襁褓里熟睡的婴孩,姜醉媚长叹一声,俯身抱起七个月大的女儿,解开衣裳却想起自己早已没有奶水可以喂孩子,她低头注视着孩子被烧的红扑扑的小脸,心痛如绞,她抬起再度被泪珠打湿的面庞,和刑秉懿目光交错,绝望的喃喃道:“邢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昔日回荡着佛音的大殿成了金军寻欢作乐的场所,稍有不从,即遭屠戮。有宁死不从以身殉国的,有逢迎献媚以求苟活的,也有心如死灰听天由命的,刑秉懿没有办法回答她,她们心里都明白,如今天已经变了,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刑秉懿重新把目光投向窗外,有寒鸦停在大雄宝殿飞翘的檐角,刘家寺,这里就是刘家寺,是她与康王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四载岁月,物是人非。

犹记那个中秋月夜,宴席散去后,父亲邢焕将她唤至花厅,指着摆了满厅的红绢玉璧皇家聘礼,告诉她今日丞相蔡京亲自登门,为康王做媒求亲,她才后知后觉,在城外上香时偶遇的赵公子,竟然是当今九皇子,康王赵构。

父亲凝视她半响,悠然叹道:“如今皇上赐婚,这门亲事,爹是想推也推不得了。”

刑秉懿一位尚未出阁的官府小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下是心慌意乱,不敢言语:“爹……”

邢焕见她小女儿情态,慈爱的笑了一笑,面上倒没有太多攀上皇亲的喜出望外:“这也是你的命啊。选秀就在明年春,不是爹夸口,以我女儿的品貌淑德,爹倒是真怕你被选入宫。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后宫佳丽过万,他也不年轻了,多少女子在宫中蹉跎了大好春华,也难以得见圣颜。如今九皇子钟情于你,非卿不娶,他诚意拳拳,还跟爹保证,一定好生待你,日后康王府大小事务,都由王妃决断。”

赵构的生母韦氏,出身不高,也不算得宠,赵构本人并非野心勃勃之人,只愿当个闲散王爷,断断不会卷入皇子夺位的纷争里去。为人父母的,自然是希望子女夫妻和美,荣华安稳,比起碌碌年迈的皇帝,邢焕自然更乐意把女儿嫁给康王。

邢焕让女儿落座,饮茶后又道:“还有一件事,康王倒也坦诚,说道王府中虽无王妃,倒有两位侍妾,是他封王后,出宫建府时父皇所赐。若是秉懿你容不下她们,他也可以给她们安身金银,再送出府去。”

刑秉懿明白父亲的意思,康王毕竟是皇子,他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极为诚恳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就不是她想如何便能如何的,况且她也没有意中人,皇家赐婚,她若不从,这喜事就可能变成祸事,思及此处,她微微低了头:“婚姻大事,全凭爹爹做主。”

那一年,十六岁的刑秉懿凤冠霞帔嫁入王府,大婚第二日,赵构携王妃入宫觐见,皇上皇后及赵构的生母韦妃对这个绝色的儿媳妇大加赞赏,取善美之意,封其为嘉国夫人。

汴京城都知道,康王爷对王妃是一见倾心,故而事事顺着,夫妻倒也恩爱。匆匆四年,府中两位侍妾接连为王爷生了五个女儿,偏偏只有王妃的肚子,迟迟不见动静。

靖康元年,金兵第一次包围开封,康王临危受命,前往金营和谈为质,得以全身而退。当年冬,金兵再次南侵,赵构奉皇兄钦帝赵桓之命,再度出使金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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