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宪成确实来蒲州了。
倒也不是专门为了郑氏跑着一趟——年前他刚被任命为扬子院度支判官,原本就该尽快动身赴任。只是他生来喜静不喜动,在军器监待得太舒服了,便有些不愿意出京任职,何况还是担任度支判官这种劳心劳力的实务官?便一直拖延至今。
谁知他妹夫柳世番忽然被夺情复职,回京后约他见面,听他说起自己不愿外出赴任一事,当场就说他糊涂。
——度支历来都是要差、肥差。中朝战乱之后,军费浩繁而税赋收紧,理财成为国之要事,度支官也权任愈重。如今已有几代宰相亲自兼领度支使、转运使了。而战乱后国家税赋泰半出自江南,扬子院虽在外镇,论地位之重却绝不下于上都。
天子将他从军器监这种不知何时就会被裁撤的衙门里直接调任到扬子院当度支判官,看似品秩不升反降,实则是准备大大的重用他。
他不识抬举,柳世番当然要斥他糊涂。
但郑宪成还真不糊涂,他要真糊涂,天子敢让他去当财政官吗——他只是懦弱,无心上进罢了。
可对柳世番这个妹夫,他也向来言听计从。
他爹说他都只是搪塞敷衍而已,柳世番一番规劝之后,他竟下定决心了。
第二日便悄无声息的走马上任去。
行船路过蒲州,想起柳世番叮嘱过的事,便亲自到柳家祖宅来见他妹妹。
兄妹二人相见,郑宪成自然要先告诉妹妹自己调任一事。
看郑氏喜不自胜的模样,当哥哥的心中宽慰。暗叹,能让母亲和妹妹扬眉吐气,他纵然辛劳些也是值得的。
郑氏又问,“怎么你自己来了,嫂子和熏哥儿他们没和你一道吗?”
郑宪成道,“熏哥儿明年要应府试了,何况路上还有兵乱,便没带他们一起。”
郑氏欢喜道,“知道熏哥儿会读书,却没想到才十五岁就要应府试了。是他们这一辈儿第一人吧?阿弥陀佛,老天有眼,没又让老七、老十家的拔头筹。”又道,“哥哥路上也要避着些兵乱,就别走河南道了。”
郑宪成应道,“唔。”
正斟酌着怎么说才能完成柳世番的嘱托,又不教妹妹觉着难堪,就听郑氏又道,“也要记得常写信给嫂子,你不在家,可别叫她轻慢了阿娘才好。”
郑宪成愣了一下,才道,“……你放心。”憋了半晌,总算说出话来,“你嫂子十分贤惠,这些年侍奉舅姑,未曾有半点过错。阿娘也十分喜欢她。”
郑氏听他替嫂子说话,心里便有些不大乐意,“你是男人,哪里知道后宅这些事?阿娘只是不当着你的面抱怨罢了。上回我回家,亲眼所见,她给慧姨娘,宁姨娘好大的脸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能和正经世子夫人平起平坐呢。”
郑宪成实在不喜欢从母亲和妹妹口中听到这些事,勉强辩解,“她们毕竟是七哥、十弟的生母,又是伺候了父亲许多年的人。按说是该给些脸面的。”他口舌没郑氏这么便给,哥哥的威严却还在。定了定神,忙借此道,“家和万事兴。别人都求风平浪静而不得,你就别无事生事了。近来朝中才生异变,正是波诡云谲的时候。光男人在外步步谨慎还不够,也得家中安定自律,别让人抓住把柄才好。”
她哥哥是最怕纷争的一个人,平素对这些事都是避之不及,郑氏没料到他会突然板起脸来教训自己,立刻便觉出有哪里不对。
想到荣福堂的事,郑氏不由警惕起来,笑道,“我就随口抱怨一句,怎么惹来这么大一通道理?我哪句话生事了?怎么不安定自律了?会让旁人抓到什么把柄?我怎么听不懂了。”
郑宪成道,“你这么聪明的人,做错了什么,还非要我说你才明白吗?”
郑氏脸色霎时赤红,反诘道,“你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教训我一顿?我可不记得我造过这么大的孽!”猜到她哥哥多管闲事的缘由,眼中泪水霎时聚起来,“是不是柳承吉让你来传话的?都是一样的朝廷命官,你这么听他的差遣做什么?”柳世番,字承吉。
郑宪成也憋红了脸,道,“自然是他说的有理,我才听。”他素来溺爱妹妹,语气已软下来,叹道,“……你也设身处地的替他想一想,那是他的母亲,他的女儿。你嫂子稍给慧姨娘她们些脸面,你就觉着阿娘受了委屈。你有这份孝心,莫非他就没有了?”
郑氏脱口道,“这又不是一类事!”然而郑宪成点明了,她亦无可辩驳,只道,“他阿娘生前,我何尝不是尽心竭力的侍奉?每日守在床前,亲侍汤药……你就叫他阿娘再活过来,保证也挑不出我半分过错!他却要为这么点子事,就劳师动众的老教训我。”
郑宪成道,“……这可不是小事。”
郑氏当然知道,不闹出去就是小事,可闹出去了就无小事。她这不是习惯性的没理争三分吗?
郑宪成知道她的脾气,见她服软了,便又道,“你想要的那是张什么琴,和我说说,我帮你弄一张,就别跟个孩子争了。咱们家好歹也是诗书礼仪传家,你忘了祖父、祖母当年是怎么教导你的了吗?”
他前半句才将郑氏安抚得想笑,后半句又激起了她的争胜心。
——郑氏当然没忘了她祖父祖母的教导,但她可不想过她阿娘那样的日子。她阿娘倒是温良恭俭让样样俱全,却有什么用?尽日里在家以泪洗面,眼看着她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