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沉默了,低头拿着埙把玩着。荆倾从微弱的灯光里看出他的面容疲倦,双眼无神,十四岁的清秀面庞摧残的如同花甲老人一般,且倦倦且怅怅,丝毫没有半点阳光活力。荆倾明白他定有什么苦衷,只是他既这样说,自己也不便再问。天上的星辰不算很多,却个个明亮,宫中一片黑色,唯独荒草坪上泛着隐约的光,或明或暗。夜里多有大风吹着,刘盈丝毫感受不到冷意,只顾低头不语,愣着把玩手里的埙。荆倾却被风吹得连打三个喷嚏,这才有些惊到了刘盈,看见靠近自己的荆倾冻得畏畏缩缩搓着胳膊,刘盈赶忙解下自己的风袍给她披上,二人没有一言,各自坐着,荆倾望起了星空。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刘盈时而低头不语玩弄着手里的埙,时而望月,时而转头看看不知所以的荆倾,他无故的苦笑了。
“你家住哪里?”荆倾见气氛不好,又没话可说,就只当做拉家常。
“长安。”刘盈说。
“你是长安人?家里还有谁?”荆倾问。
刘盈一愣,才从刚才的茫然失神中揪出了沉寂的思想,自己从未和荆倾说起过家中之事。如今她这样突然一问倒有些不知所措,家在哪里?家就在皇宫,这又怎么能说。刘盈隐了家世说道,“父母健在,兄弟姐妹六七个,我是老二”刘盈却是来了兴致又问,“那你呢,家里还有谁?”
“母亲和哥哥。”荆倾动容回答,有些想念家人,又说,“我的母亲贤惠,疼我,疼我哥,父亲不在了,母亲像是石柱一样撑起了这个家。天下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不肯让孩子受半点委屈,到宫里这么久,不知道他们怎样了。”
刘盈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回到长安数年,见惯了母亲和戚姬之间的较量,自己了解母亲,了解母亲和戚姬的恩怨,她们二人明争暗斗互不相让。宫中的生活虽然富贵无忧,却压抑的难受,他宁愿回到微时的生活,虽然窘困,却也乐得自由,没什么争斗。自己和母亲和姐姐,有时和爷爷下田里干活,和姐姐帮着母亲收割庄稼、捆猪草,一片晚霞映红了西方的天空,那是红轮西坠了,大家欢欢喜喜的背着猪草回家,身后永远都会留下一窜银铃般的欢声笑语。想着这些,刘盈向往的笑了,那时候的生活多么自在快乐,不像今日这般压抑不够自由,做事都要中规中矩合乎仪礼。
夜越来越静,二人又沉默了些时候。
“谢谢你。”荆倾说。
“谢我?”刘盈疑惑的问。
“谢谢你的……满条红。”荆倾笑道。
“它开花了么?”刘盈喜悦起来,一只胳膊撑着地侧身问她。
“已经含苞欲放了。”荆倾笑颜如花。
“等她完全开放了会很好看的,一簇簇的小花朵很可爱。”刘盈说,“荆倾,你要好好养着它。”
荆倾点头。
二人同时望向了高挂的弦月,地上的影子组成一个美好的画面,女子头倚在男子肩上,男子微转头也轻靠着她,二人秀美浪漫的身影被月光拉长,一切寂静无声美好。
“你会唱歌么?”刘盈问。
“会一点儿。”
“会跳舞么?”
“跟着戚夫人耳濡目染的也会一点儿。”
刘盈拿起埙,放在嘴边,刚要吹奏又放下来,问道,“可以为我跳支舞么?我为你吹奏《诗经·月出》。”
荆倾点头答应。刘盈重新将埙移近嘴边。荆倾将披风解下搁在他的怀里,走到绿草坪上翩翩起舞。刘盈吹起他编制的《诗经·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僚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
音律一遍遍的想起,韵味俊雅,埙声灵动,穿透整个夜空。月下,女子翩翩起舞,男子悠悠吹曲,朦朦胧胧和谐美好,真正演绎《高山流水》。
舞跳完,荆倾走过来,刘盈放下埙,站起来笑说,“你跳的舞真好看。”刘盈将披风给她裹在身上,二人只有两指距离,荆倾后退一步。刘盈笑了,一下子退回来。
“很晚了,我该回去了。”荆倾低头说。
“我送你。”刘盈就将地上的灯笼拿起来,荆倾推脱说不用。
刘盈不理她的话,拿着灯笼,不管她是否愿意便一手抓起她的手就走,荆倾心里并不想挣脱他的手,但只能发乎情止乎礼,试图从刘盈手里挣脱出来,却被他拉的更紧,只得由他拉着走,荆倾心里如灌蜜。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不隔两步,二人静静走完那条少有人走的回廊,一路上都没说话,只是安静的拉着手,冷风呼啸着穿过耳畔。
前方远处就是鱼藻宫,已隐约瞧见鱼藻宫的人影攒动,刘盈在离鱼藻宫不远处停住,放开她的手,说道,“只有那么几步了,自己敢回去么?”
荆倾笑着点头。
“拿着,回去吧,我不便进去。”刘盈把手里的灯笼递给荆倾。
“那你呢?”荆倾没有接过灯笼,拉了拉身上的披风。
刘盈笑了,拿起她的手硬将灯笼塞给她,“就这样走回去啊,我是男人。”
荆倾拿着灯笼走了,走了几步回头看刘盈依旧在目送她,仿佛瞬间任何灾难她都不会畏惧。
刘盈向她摆摆手,叫她赶紧回去,荆倾听他话不回头的走了,刘盈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回头自个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