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冤枉突如其來。恍若雷霆落爆。绽裂耳边。回音响彻殿宇。久久不歇。直唬得满朝文武一个个瞠目惊容。身子各是一颤。
只见戏班子里走出一人。两步到了旁边一桌前。也不管那官员是谁。弯腰抄起酒壶。高高举起往下一倒。酒液哗啦啦淋了满头满脸。
他大手在脸上搓抹几下。妆彩尽去。原來正是梁伯龙。
常思豪大惊。心想:“梁先生。你这莫不是要疯么。”
梁伯龙大袖往脸上一裹。把酒迹擦干。又往口中连灌了几口。咕嘟嘟咽下。将壶一抛。道声:“痛快。”转过身來。跪倒在地。向上叩头:“草民梁伯龙。有冤情要诉与陛下。”
他放开了嗓子。声若击钟。震得殿中嗡嗡作响。
这一下不但刘金吾发愣。陈以勤、詹仰庇、王世贞、李春芳以及满朝文武、高高在上的隆庆。都被他这举动惊得呆住。戚继光直勾勾地瞅着这场面。几乎脑子停转。浑不知这倒底算是哪出。只有徐阶老眼半眯。静静瞧着。还算比较淡定。
隆庆手來至紫宸台边向下扫视:“梁先生。人生并非戏台。有何冤情暂且不论。朕问你可知罪么。”
梁伯龙道:“草民知罪。”
隆庆:“何罪。”
梁伯龙朗声道:“草民藐视百官。冲撞王侯。惊扰陛下。罪该万死。”
隆庆道:“既知死罪。因何还敢如此。”
梁伯龙道:“冤情实大。”
隆庆直视着他。淡淡一笑:“冤情实大。州有州官。县有县管。再大的冤情。你逐级去告便是。怎么告到朕的面前來了。”
“不敢。”梁伯龙道:“此桩冤情虽大。草民却也只须告到陛下足前三分。”
隆庆落目瞧去。足前三分。便是紫宸台的边缘。一道七级龙阶直通殿下。
他登时会意。眼睛顺势往右手边一扫。徐阶此刻眼皮刚刚一挑。眸中正透出两道冷光。
隆庆两眼眯虚。思忖片刻。朗声道:“好。先生敢做敢为。视生死如浮云。可见冤情着实不小。那么朕就听听你倒底有什么委屈。”
梁伯龙再拜说道:“回陛下。草民自身并无任何委屈。而是为一友人代诉其冤。”
隆庆大笑:“哈哈哈哈。为朋友不惜一死。梁先生可义气得很呐。看來这位朋友是先生的生死之交喽。”
梁伯龙道:“非也。草民与他只是慕名。并未谋得一面。”
百官闻之哗然讶叹。不敢窃议。相顾示疑。纷纷摇头。
隆庆怔了一怔。再度仔细打量梁伯龙:“抬起头來。”
梁伯龙依言而行。然而直视皇帝则有犯上之罪。于是将目光放低。隆庆见他眸神中定。无比坚毅。缓缓点了点头。回身坐归宝座。道:“讲。”梁伯龙叩首道:“陛下。草民这位朋友。便是兰陵笑笑生。这出《金瓶梅》。便是他在狱中所作。”
李春芳听到兰陵笑笑生的名字。目中惊疑难定。知道此人必与自己大有关系。却想不出倒底是谁。
王世贞亦是当今文坛巨子。其家族乃魏晋南北朝时期琅琊王氏之余脉。从祖父、父亲到他。一门三进士。那才真是书香门第之巨族。京中有数的人家。他对于文学戏曲精通之极。造诣远在李春芳之上。知道凭心而论。这出戏确是亘古未有之大手笔。然对这兰陵笑笑生的身份。亦是毫无头续。回想见于文坛的诸多才子。实猜不出这究竟会是谁的化名。此刻见陈以勤也细心听着。似乎对此事并无半分知情。更不由得暗暗纳闷。
梁伯龙道:“说起笑笑生此人。端的是我大明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此人幼而能学。逸才天纵。六岁听讲《大学》、《中庸》等篇。师方合定书本。其人便立而能诵。万言雄篇挥毫即就。文得黄石大略、吴子机谋、魏缭治令、六韬奇兵。料敌机先向无不中。出谋划策屡建奇功。一身负文、书、史、画、戏、道、禅、诗八绝。可称古往今來。空前绝后。天下第一才子。”
刘金吾在旁。只觉冷汗凉凉痒痒顺着脊背往下淌。暗中祈祷他千万别冒出两句不该说的。否则自己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隆庆思忖片刻。道:“先生说他屡建奇功。当是军中人物。这样一位军功卓著之人。怎么朕却丝毫沒有听过呢。”
梁伯龙道:“笑笑生性情高逸。自然不屑居功。只在一重臣麾下。做一幕僚而已。”
戚继光听到此处。目中光芒闪忽。肩头发颤。
隆庆道:“哦。那这位重臣。他又是谁。”
梁伯龙道:“说出來。陛下想必对他不会陌生。此人为嘉靖十七年进士出身。曾任余姚知县、浙江巡按御史、左佥都御史、兵部右侍郎等职。在南方率俞大猷、戚继光等部下捉王直。平徐海、剿灭海盗倭寇无数。官封兵部尚书。加太子少保。后为奸人陷构致死。曾在狱中留诗一首曰:‘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
隆庆沉声道:“你说的是胡宗宪。”
梁伯龙道:“正是。”
御史张齐起身道:“胡宗宪贪污军饷、滥征赋税。乃严嵩之羽翼。大明之民贼。你个小小戏子。懂得什么。也敢在金殿之上。为其庇辩。大放厥词。”
梁伯龙二目睁圆。喝道:“弗错。胡宗宪贪污腐化。众人皆知。可是他率兵灭了倭寇海盗。让老百姓过上了太平日子。这样的官总比整日无所事事、欺压百姓、毫无作为的官员要强吧。他贪得再多。吾们老百姓认了。”他刚才一直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