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灶仪式在乾清宫中进行。虽比不得一年一度祭天典礼的盛大。却也办得十分隆重。
仪式早已经开始多时。迎神、奠玉帛等程序都已走完。此刻近侍、几大阁臣和重要官员在殿内。其余侍卫、军士、乐手各色人等在殿外。一个个规矩谨慎。连大气也不敢出。都随着隆庆正叩拜灶王。号声肃穆。响彻宫院。予人一种无上庄严之感。常思豪和安碧薰见这情景。也不便声张。只遥遥在外围相候。
刘金吾小步凑近。冲安碧薰低低道:“你怎么來了。”安碧薰被他这一问。忽地掩住嘴唇。这才想起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规矩。忙道:“那我先避一避吧。”刘金吾回头瞧瞧。冲她挤了挤眼儿。低低道:“神仙这就快祭完了。也不用走太远。”常思豪在底下一把抓住他腕子低道:“梁先生和戏班子到了么。”
刘金吾点头:“到了。”
常思豪扯着他道:“走。带我过去。”刘金吾略笑:“这急什么的。”常思豪道:“要他现在改戏还赶趟。否则就來不及了。”刘金吾挣道:“改戏。为什么要改戏。”常思豪冷冷道:“事情是你办的。你会不清楚。宫里人都知道戏班子是戚大人请的。徐阁老一查便能抓到证据。那岂不是要坏事。”
刘金吾笑了一笑。瞧瞧周围人等。由于刚才说话声音极低。并无旁人注意这边。他使个眼色。拉常思豪避远了一些:“二哥。咱们当朝这几大名将。李成梁在北。俞大猷在南。王崇古在西。胡宗宪早已被打倒。京里就他戚继光一个。又是新近被挤兑过的主儿。只要这出《精忠记》一唱出來。就算咱们不到皇上耳根边去添油加醋。你当徐阁老还能不明白么。戚大人自己沒有底气。让我替他遮掩。可这本來就不是能遮掩住的事儿。我这么做。就是为了推他一把。破釜沉舟。让他彻底站出來。他那么多军功背在身上。有什么好怕的。当武将沒点儿底气。猥猥缩缩。那成什么样子。”
常思豪凝眉失语。他这做法未免过激。但对付徐阶正缺乏力量。用这个办法确能将戚继光紧紧绑在自己这边。
此时众官拜罢灶王。都站起身來。仪式已经走入尾声。刘金吾瞄到一眼。赶紧贴近些道:“戚大人的交游也广着呢。咱们仨一个头磕在地上。我不会害他的。您就放一百个心吧。”使个眼色。拉着他快速回到了队伍之中。
过不多时鼓乐声起。军士后队变前队当先开路。宫庭侍卫在后。带同百官离开乾清宫。穿过建极、中极两殿。來到皇极殿外。军士分散列于须弥座下。有内侍引导百官鱼贯而入。
这大殿纵深高宽均达数十丈。极其雄阔。殿中北方正对着大门的是六尺高的紫宸台。上面设有高约五尺。宽四尺余的巨型金銮宝座。背后是七扇雕龙屏风。四周置有铜胎珐琅宝象、仙鹤等物。盘龙香亭中缕缕青烟流溢。暖香透人。将紫宸台烘托得宛如仙境。殿中七十二根通体描金的楠木巨柱上画就了龙翔云海。被宫灯一打。金澄澄光彩照人。
殿中早摆好六十张黑色长条卷边高几。边角圆润。是当下流行的的苏式风格。几后设有方凳。上铺薄白软垫。这些几案围绕中间空场。整体呈放射状向殿两翼延伸。与金銮宝座相距有十数丈的距离。在紫宸台与百官席位之间的宽阔空处。有四张八字型排开的几案颜色明红。颇为扎眼。座凳比别处的也都要宽大一些。尤其左首第一张。后面摆的不是普通方凳。而是一张带靠背的太师椅。
内侍引导众官按品级入席。常思豪所在位置是那四张朱红几案之下的最前排。落座之后。就觉有低低的话音在大殿中弥漫开來。放眼望去。众官邻者彼此以目相顾。口唇轻动。窃窃而语。他们坐姿端正。若不仔细分辨。便瞧不出是哪一个人在说。谈论的话題也无非是皇上自打登基以來也沒怎么上过朝。今天得此良机能见皇上一面。可得好好珍惜之类。
常思豪心想敢情和这帮大臣一比。我这平民百姓反成了见皇上次数最多的了。不由暗自好笑。
此时自殿口处并肩走入两人。其中一个中等身材。头戴乌纱冠。身穿大红袍。腰横麒麟宝带。皮肤白皙。眉目斯文。看面相四十來岁年纪。一边走。一边微微倾身与众官致意。另一个年纪则要大些。身形微胖。黄脸膛。走起路來下颌抬高。及颈的长须几乎翘到水平。眼中带着些不耐烦的样子。对两侧向自己行礼的官员理也不理。
常思豪听众官都叫那白脸人为“张太岳”。想必那便是张居正了。这时刘金吾的声音低低道:“那黄脸的就是陈以勤。当年也在裕邸做过讲师。”常思豪回头一看。原來他就侍立在自己身后不远。
陈张两人一路走到上首那四条朱案处两下分开。张居正坐了右边的末席。
陈以勤來到左边第三席位。瞧瞧上首那张带靠背的太师椅。鼻中轻轻一哼。移开目光。向张居正道:“叔大啊。咱们换换。”张居正一怔:“怎敢让先生居末。”陈以勤过來道:“客气什么。左边右边。哪边不是一样。”
张居正见他已经到了身边。也不便再推阻。起身去往对面。此时众官员一阵喧动。原來次辅李春芳走进殿來。正与大家打着招呼。李春芳字子实。号石麓。生得个子高挑。容貌清矍。左右揖手之际。大袖扬洒飘逸。不似官员的稳重。倒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模样。脸上也是笑意盈盈。和谁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