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难原本是这山中一泓清涧中的白鳞鲤鱼,稀里糊涂不知怎的就开了灵智,这山中无结业处,她又不着边迹的修了这凭许多的年岁。兜兜转转的竟叫这一尾无甚天赋灵窍的小鱼混了个几近完满的半仙之体来。
这日,山中的山神来到殊难常憩的涧潭前,守着她冒出水面的鱼头说道:
"我们这山中,数来算去能说得上有灵智怕是也只有一个我再加上你了,不算合乎规据,但我这么些年来,虽未结业,却也亦无甚机会攒下几许功德。如今大限将至,虽已上报天宫,但想来也是没有哪个愿意来这连名字也无的山沟里任职。不若就将这职位与了你,好叫这山中的生灵们也算有个土生土长的同胞来照应。"
殊难瞪着那双看着还算通透的鱼目心中腹诽:如何照应,莫不是侍那西山的猿猴过来掏藤树上的鸟蛋时,为那画眉一家主持个公道?若是那猿猴又来怪她说不掏鸟蛋食物不足便要饿死又该怎么办?
但被那白须老头用殷殷的目光盯着,她只好甩着尾巴,糯糯的回了句考虑考虑。
此后,那山神老头便来的更勤了。也不管小白鱼愿是不愿,一股脑儿的将什么南华素书,四书五经倒豆子似给了她。并时时来她的潭边与她讲些人间辞话,天宫纪要什么的。也是怕她日后任了神职却还似之前一般的不开化。
又过了百年,殊难化成人形,从涧中汲水上到岸边。她一向不喜欢自己的人身形态,总觉得拘束不得自由。今日却束冠敛衽,规规矩矩的换上了一身曲裾长袖的山神正装,来到老山神塌前。她心知肚明,这老头的大限怕就是今日了。
老山神原本是人间一精通儒道两家学问的当世大家,只因失望于天子□□,官场昏聩,遂避世于山林。所幸前半生忙于济世,后半生忙于避世,他也无妻无子无甚牵挂。只是没想到临老时忽得一番机缘顿悟,让他立时飞升,竟成了此处的一方山神。此后经年,却也在这只有一尾灵鱼可做交流的山中住了下来。
山神神色淡淡的看着殊难,有什么要教的、要说的,百多年来也都道尽了。如今无言,也合该要圆满而去。
殊难也并不开口,只敛衽规据的扣首行了三个大礼。便见那榻上老翁逐渐神魂消,尽归天地去了。
殊难因承了老头的教养开化之恩,不得不接任山神之后,终是不再是整日泡在水中,也会每隔个十多年便去往人间走上一遭。
这个临湖的小镇殊难已经住了有几日,终于在昨日晚间见着了那出这个时节只在此处上演的折子戏。心心念念的才子佳人终于在一起了,殊难也心满意足的收拾收拾行李打算回山里去。
路过市集,她原只想随意买些山中有缺的用品,却忽的撇到旁边渔贩摊旁水桶中居然有一尾银鳞白鱼。这鱼生的端是玲珑可爱、秀美异常,而且最难得的是通体银白,一片杂鳞也无,竟是与自己的本体有七八分的相似。念及此,殊难不禁生出一股同类相怜的戚戚然来。
好容易与那小贩讨价还价买下白鱼,殊难本想着直接放生镇旁的湖中,但念及这鱼本就生的有异,此地渔村众多。这般直接放入水中,怕是没几日就又被捕捞上岸了。想想已经花了几倍于普通鲤鱼的铜板,殊难叹了口气:
"罢了,既是救了便不能白救。也算你我有缘,这厢就随我回山里去吧。"
说着殊难掐决行缩地成寸之术,几番下来,便提着鱼篓站在了自家山中的那水涧边。
这水涧两边是倒生的山壁,其间树木葱葱郁郁的往上挤着生长,到顶又似壶口一般裂出一线天光来。往下,山肚中一涧泉水活流而去。
此地格局虽是不大,却胜在生生不息。
殊难虽因着施术便利,习惯一回来便到此处。但因这涧水古怪,这么多年来,除殊难外是一个活物也养不出,是以她并不打算将白鱼放入此涧中。正侍转身另寻他处,篓子中的白鱼却似有灵智一般,忽得就从中跃出,一瞬间落入涧水之中。
殊难张大嘴巴,却见到了更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见那白鱼入水就长,须臾间龙爪麟角寸寸生出。只几息,寸长身形就膨胀了数千倍,涧沟都装之不下。鳞尾翻腾间,卵石挪移,泉水激溅。
这天光下,脉脉粼粼、美不胜收的,分明是一尾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