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几滴透明的猩红色液体从山洞顶上落了下来,竟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涎水还是血水。
可是,洞顶上攀附着的这些“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再流血的了。
他们的皮肤干瘪而褶皱,紧紧地敷在骨骼上,看起来像是风化千年的行尸,一簇簇地在岩壁上爬来爬去,发出悉悉邃邃的声音。
这一群人都在看向同一个地方,那个他们认为的新来的,不速之客。
狼群在捕猎之前,总是会围而不攻,井然有序将猎物层层包裹其中,再一瞬而发。
他们也是如此,一个个在岩洞上方逐渐攀爬过来,人越聚越多,悉邃的声音越来越繁杂,淌落的液体也像是骤雨般呼啸而下。
顾影紧攥着已经空了的刀鞘,慢慢地向后退去,他约摸着估算了一下,这里至少有着百十号人,还只是他所能看到的。
先不说这是一些什么东西,就算对面只是平常人,这样的数量也会耗尽他的力气。
而这些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像盯着一只鲜嫩可口的羔羊一般,在慢慢朝他靠近。
这些人,他在父亲的故事中没有听说过,他还以为,这里只住着一个女人。
当然,那个故事,他也不会尽信,毕竟当年有笑三分那样的用毒高手在,那一行人所见也未必为真,所以,看到这里,他也不会有太多的意外。
这一幕,他好像又看到了前夜毒发之时那个无名小镇中的情景,好像就是被这么一群人,一口一口地啃食掉血肉,分毫不剩。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那种感觉无比真实,真实到让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身上痛痒交加的滋味,犹如万蚁噬心。
他在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同样在看着他。
他在这些人的眼睛里,看到的却是冰冷的深渊,在那里,除了黑暗,一无所有。
可就是这种捉不到的虚无,却让他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归属感,在这里,他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平静,那种倦鸟知归的平静。
如果,真能死在这里,也算的是解脱。
叮铃铃……叮铃铃……
一串清脆的风铃声飘过,这个铃铛的声音,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只不过,铃铛声响过,这些行尸竟然全都掉头慢慢融进了岩壁里,从头颅一直到脚踝,化成了一滩浆水渗了进去,一眨眼的功夫,全都消失不见了。
山洞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幽。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能够用常理去解释得清,于他而言,最多也不过是幻术罢了。
正如那个女子所言,当初绝顶峰那场迷惑人心的血色夜雨都只是有心人做的手脚,那一切的天意,也不过都是人力而为,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灵精怪,都不过是人心生鬼。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已经看不明白,可是他听的清楚,那个铃铛的声音,就是他要找的答案。
顾影由不得多想,只是追随铃铛的声音,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山洞,每次好像一靠近些,声音又变得渺远了些,到了后来,他已早记不清来时的路。
可是,铃铛声已经消失不见了,而这路,像是永远都走不完一样。
只是,眼前的场景,好像又回到了正常的轨迹。
那一片片妖娆的殷红,隔着一条干涸的河道,摇曳生姿,渐欲迷人眼。
他此前从未见过这样难以言喻的美景,听说过,却只闻其怖,未闻其美。
倏忽一瞬,生死之间。
这样一望无垠的彼岸花丛,在黑暗中散着诡谲缭绕的殷红,可是,他却依然感受不到任何的气息。
花瓣间牵丝相扣,细若柔荑,凝视着久了,竟然突觉花影重重,天旋地转,眼前呈现出一片模糊。
有传言曰,那些开在黄泉路上的花,你若凝视的久了,就会看到心中最想见到的东西,由于情深相缚,陷入的人久久不愿离去,最终也会化作花泥,留守在那里。
只是那么一刹那,顾影就已察觉到了不对劲,及时敛了心神,才不至于陷了进去。
然而,他以为他会看到些想见到的东西,可是他在花间,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记得,当年徐若愚便是在这里断了一条腿,还差点送了性命,这些花,可远不会如所见这般柔弱。
不同的是,顾承风却在这里寻回了赤髓,它们怕赤髓,赤髓却认他,因而他也能毫发无伤地从这里经过。
如今,赤髓却不在他的手中,就这样贸然过去,怕不是会步入徐若愚的后尘。
回望另一处的断崖,那里也还是老样子,枯藤尽断,已成死路。
想继续走下去,就非经过这里不可。
离着花丛尚有些距离,顾影从腰间拔出来一支梅花镖,镖入花簇,径直削下了一朵开得正妖艳的花头。
然而,并没有什么异样的事情发生,丛花沉睡依旧,这些不过是被人以讹传讹而魔化了的花草,倒是他小题大做了。
顾影步入花间,走得很小心,虽然他并没有觉得应有什么好怕的,但万事警惕总不会错。
路过那支断了茎的花旁边时,他想起了临走前顾承风交代过的话——若是你有幸到了那里,切莫忘了撷一把黄泉路上的花放在身上。
不问缘由,只有服从,他对父亲向来如此,所以顾承风说过的话,他一句都不会落下。
与其再去采一把其他相安无事的花,倒不如相逢即是有缘,万花丛中正有这朵花枉死在他的梅花镖下,那便是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