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香被刘石头叫了回来,等她又重新坐下,他却忽然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才好了。
往事一起涌上心头,没有一样是他能对她说得出口的。
五岁,娘去世的时候他正饿得在麦子地里偷青麦苗吃,爹听到娘上吊吊死了,是抱着马寡妇家的儿子回去的,看了一眼就扯下破炕席把娘卷起来挖坑埋上了,这些年他连给娘正经上坟的地方都找不着。
因为娘死的时候他和姐姐小,没记住娘埋哪了,连爹都没记住自个到底在哪挖的坑。
娘死了不到一个月,马寡妇就进门了。虽然娘是因为爹和马寡妇的事吊死的,马寡妇也一点没手软,把他们姐弟当拉磨的驴子使唤,打骂是正常,饿饭是正常,天天带伤更是正常。
他从小就敢下手,马寡妇打他和姐姐,他就偷着打马寡妇的小儿子,让他两岁就瘸了腿,三岁骗到冰窟窿里差点没淹死,后来一辈子都是个痨病鬼!
屯子里的人都说这是马寡妇作孽太多遭报应了,他八岁就不信报应,要报应也得是他自个替自个报应回来的,老天爷就是个眼瞎!
刘石头看着坐在大槐树浓阴下的周兰香,跟姐姐同岁,姐姐的脸上都有抬头纹了,她看起来却像个刚下乡的小知青,说她十**岁都没问题,她能懂他们这些人的苦吗?
能笑得那么好看的人,肯定没经历过他们姐弟那样的日子,一天都不可能经历过,可能看都没看过。
是了,她是被韩老爷子娇养大的,直到现在韩进还没事就去供销社给她买糖块点心吃,她被婆家欺负,韩进帮她出头是正常,他是亲眼看着的,整个屯子的男男女女都站出来维护她,这样的人,哪里会明白他和姐姐十多年落水狗一样活下来的难处。
刘石头忽然就不想说了,不只是觉得周兰香不会懂,更是觉得羞耻。那些往事像恶臭发烂的的伤口,亮出来给眼前这个干净清香的人看,他觉得非常非常的羞耻。
他宁愿她觉得他天生就是个心狠手辣的恶棍,宁愿她跟其他人一样,见面怕他,背后却吐着唾沫看不起他。
不对,她不怕他。她昨天还差点一刀捅死他,就是今天,她也一见面就拿话刺他,利用他帮她去报仇还一副丝毫不领情的样子。
“周兰香,我姐也是离婚的,你知道吧?”刘石头不想跟周兰香说自己长大之前受的那些苦了,他想跟她说说姐姐。
“我和我姐是在后娘的手底下长大的,我姐从小为了护着我吃了可多苦,因为一直吃不饱,她个子没长起来,直到现在也很矮,你昨儿个也看着了,整整比你矮了一个头,还又黑又瘦。”
“她从小最怕的就是挨饿,可她今年二十五,这二十五年就没吃过一顿饱饭。”
“她十六就嫁人了,嫁给我后娘娘家的堂兄,那个人比我爹还大好几岁,打死了两个老婆,没人敢嫁给他,我后娘就让我爹把我姐嫁过去了。”
“她跟我爹说我姐命硬,克死了娘,克死了爷奶,克残废了俩弟弟,她嫁过去肯定死不了。”
“我姐嫁过去让那人打掉了三个孩子,大秋是第四个,大秋能生下来是因为刚怀上他,那人就喝多了被自己的尿窝子给淹死了。”那人能喝多是他给买酒灌得,能淹死也是他推的,连那泡尿都是他尿到他脸上的!
“婆家就说我姐是丧门星,天天打骂她,我姐生了大秋也没得着一天好,孩子刚落炕上就让她冰天雪地的去打柴火给婆婆烧炕,月子里坐下了病,可能再不能生了。”
“大秋四五岁了,她实在待不下去了,想改嫁,婆家人就要吊死她,说她死也得死在他家。好在那时候解放了,有人给做主了,我把大队和公社干部找过去,婆家人才不得不放她走,但不让她带走大秋,当着她的面就拿烧红的炉钩子烫大秋。”
大秋撸起自己的袖子,把黑瘦如柴的胳膊上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给小姑看,眼巴巴地看着她,希望这些伤痕能减轻一点他在小姑心里的坏印象。
即使心里对这个孩子有很多忌惮,周兰香还是看得红了眼圈。
刘石头看着她红红的眼圈,不知道为什么,已经一片麻木的心里忽然涌上一片酸涩,“我姐不敢走,她走了大秋就是个死,只能继续留下来给他们家做牛做马。好在她婆婆没两个月就冻死了,她才能带着大秋改嫁出来。”
那个老刁婆为什么会冻死?当然也是他的手笔。
“嫁到薛老四这,你也看着了,她还是受苦,大秋的日子也还是挨打挨饿。上回受苦她还肯听我的要逃走,这回我有能力救她走了,她却死也不走了。她说再走一步她的名声就彻底黑了,以后大秋长大了,都得因为她这个当娘的娶不上媳妇。”
周兰香的眼里有难过,可并没有觉得感同身受,前世她受苦是自找的,今生看着跟她一样的人她也同情不起来。
“你问问你姐,她再这么下去,大秋还能长大吗?即使孩子运气好长大了,长得跟她一样,又瘦又小没办法顶门立户养活老婆孩子,一辈子一样也是毁了!
她不为大秋想,也不为你想想?就这么拖累你,你以后不娶媳妇不养孩子?她不是为了大秋想,她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自个的名声,她这是为了自个的名声要毁了你和大秋两个。”
周兰香说完,站起身就走。
留下愣住的刘石头和大秋,俩人从未听过这样的话,更没往这方面想过,他们一直都觉得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