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一早屯子里静悄悄的,没有鞭炮声,更没有秧歌锣鼓的喧闹,大部分人吃了饺子就躺到热炕头摊开胳膊腿补觉。
屯子里的高音喇叭正在播“移风易俗过春节”的新年社论,广播员激昂地读着稿子,正在表扬某某农田基建突击队“干到腊月二十九,大年三十不歇脚,吃完饺子大年初一就动手”。
周兰香不管那些,她过年还是按照太姥姥和韩爷爷当年教她的那些老规矩来。不让贴春联放鞭炮扭秧歌拜祖先,但她还是准备好了一把分币和糖块毛嗑,等着待会儿家里的孩子们过来给压岁钱,屯子里的孩子们过来也要给点糖块零嘴。
初十之前不能动针线剪刀,一鸡二狗三猪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谷,一天对应一样,哪天不注意这一年家里的家禽牲畜粮食甚至是人都会不得安生。
初九玉皇大帝生日,初十碾子磨盘不能动,这些她都像太姥姥和爷爷在世时一样,特别认真地讲究着。
芳丫姐笑话她,“看你像个小老太太!人家现在国家都不让讲究这些了!”
话是这么说,芳丫姐自个也讲究着呢,好几天前就让柱子哥搬了个大缸放屋里,初一到初三是水神日,不能轻易往外泼水,会泄了家里的财运,她打算把三天的废水都存屋里不倒呢!
周兰香家地方小,就不弄这个了,但她不让小山初一扫地倒垃圾,实在要扫就只能从外往里扫,更不许说任何不吉利的话。
破五之前结了婚的妇女不能随便到不是亲戚的人家串门,但小姑娘们不碍事,早上吃完饭朵妞、花妞和英子就带着几个小姑娘过来找周兰香玩儿了。
小丫头们都穿上了新衣裳,头上也扎了供销社买的发带,红的绿的粉的开了花一样鲜艳。
别管外面说啥不爱红妆爱武装,啥新时代的妇女战天斗地,他们这个小山村里的小土妞们可不管,只一门心思地按着自个“土气”跟不上时代的审美打扮着自个。花衣裳越鲜艳越好,头上红的粉的发带有多少就扎多少,辫子也是越长越好看!
东北人疼孩子,就是在这个年代大部分人家也不会太过重男轻女,特别是在穿衣打扮上,小小子衣裳小了破了接一圈补一补,有点闲钱就得去给家里的小闺女扯块花布做件新衣裳的。
但不是家家都做得起新衣裳,这六七个小丫头是今年六队做了新衣裳的,已经穿着在屯子里显摆一早上了,至于那些做不起的,就都猫在家里,等他们显摆完了才出来。
这群小丫头是过来找周兰香玩儿嘎拉哈的,小丫头们都喜欢这个脾气好从不大声嚷嚷还愿意跟他们玩儿的姐姐,而且小香姐家暖和,还没男的抽烟,待着舒服!
周兰香也喜欢这群小姑娘,赵五婶说他们叽叽喳喳地烦人,她却觉得听他们又笑又闹的很喜庆,而且她也喜欢玩儿嘎拉哈,多少年没人陪她玩儿了,她也有点手痒呢。
小丫头们一边玩儿还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话,说够了自个的新衣裳新发带就开始说昨天陈美兰绕井台把尾巴根儿给摔秃噜皮了,笑一阵又说起半夜知青点那边的热闹,据说是四个都回来了,今天早上还去队长家哭了呢!
这事儿大部分人还不知道,麦子叔的孙女翠翠就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讲。
“我爷年前就说了,猫冬和挂锄知青都能请假回家,他们这几个新来的说啥响应啥号召,非要留下去公社,还要把全大队的知青都整一起整个突击队啥地,我爷在家都骂人了!”
“我爷就不管了,让他们作去!还真按我爷那话来了,这不是顶不住了嘛!其实前些天就有好几个顶不住地,下晚儿偷着跑我爷那去,说让我爷给想招儿叫回来,还有给我爷送钱送酒地,我爷都没要,把他们给撵回去了!”
“这回听说是要整啥春节前大冒尖儿,听说昨个下晚儿饺子都没吃上,说要响应啥号召,破****,以后都不过年了,也不吃饺子了,大年夜还得夜战呢!”
一屋子的小孩子都齐齐震惊,不过年了?那不是没新衣裳穿没好吃的了?这可不行!
翠翠还没说完呢,“不光咱队里那些知青受不了了,好几个铁姑娘也不行了。陈五丫不是带着铁姑娘去工地了嘛,她编个瞎话自个回来过年了,把人家都扔那刨冻土抗石头还挨饿受冻,她前脚走后脚后沟屯就有俩铁姑娘也回来了,我爷说肯定不止这俩!这回陈五丫要瞎!”
连一直在农村干活的铁姑娘都受不了了,那几个刚从城里来的知青当然更受不了了,但他们不敢像铁姑娘们那样扔了?头就往回跑,人家不怕啊,跑了就跑了,再咋地还能不让她们种地当农民了?
可知青们回城的事儿掐在生产队和大队、公社手里呢,有一级对他们不满就别想回去,他们想跑就得找理由,“俩女知青说来例假了肚子疼,还有一个晕过去了,一看就是假晕,跑我爷那哭得可有劲儿了!那个男的说脚崴了,工地给贴了块膏药让他接着干,他就拿大锤把手砸坏了!这么地这四个才都回来了!”
可回来了也一样受罪,知青点四面墙上都是厚厚的白霜,冷得水缸都冻成实心儿的了,这些日子又一直在公社吃大灶,粮食关系还在那呢!大过年的他们别说饺子了,连喝口热水都费劲,这才受不了去了队长家哭去了。
“我爷说不能惯着他们,要不开春上趟子干活那会儿他们肯定还得起幺蛾子,就把他们安排到队部去住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