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久积疲惫,又许是夜里在义庄房顶被风吹得凉透了心儿,姜丝粥氤氲的热气到了唇边没勾起半分口腹之欲,诸允爅捧着粥碗再三犹豫,总不好偷偷倒掉辜负人的一片好意,末了还是叫来岳无衣,让他把自己的这份儿也吃紧肚子里去。
收拾了周身的积灰尘土,诸允爅只觉得身上每一寸肌肉都酸涩疼痛得紧,腰腹间愈合已久的旧伤隐隐作痛,牵连得他头重脚轻,身子一歪,栽进了被子里。
起初神智倒还清醒,不过是五官起了火似的疼涩,艰难的辗转几番,竟彻底的跌落进了梦魇。
耳畔是厉风的呼啸和镇虎军厮杀的呐喊。
大漠沙场,烽火和血光将天际染得黑红,扬起的风沙如利刃刀锋,划破凝滞的半空,卷起血腥的狂风。
敌军阵前传来一声凄厉沙哑的嘶吼。
诸允爅跨立在马背之上,两腿的战甲随着赤髯战马的沉重喘息而微微起伏,可他上身却如同戳进一根钢骨,挺拔,悲怆,坚毅,岿然。
他的双眼纹丝不动地钉在拓达首领身侧的那个人,洗旧的衣衫外压着拓达族人的披风,一双原本左右顾盼笑谈风声的眼里只余狠厉恶毒的光痕。
诸允爅余光所见尽是遍地暗红血染。他身上伤口的钝痛变得麻木,身旁喘息的将士高挥镇虎军旗,振臂呐喊。
“杀!”
梦境中的血红骤然如水般轻柔地消散。
诸允爅艰难的找回自己的官感,萦绕在鼻尖的浅淡的草药味道,视线中朦朦胧胧的身形,依托在他脸颊上凉丝丝的触感。
警惕先于依赖,占据了他的脑海。
“……谁?”
“别怕,是我。”
杨不留轻轻拍了拍死死抓住她的手背,略有些调侃的念叨,“这会儿想起来警惕来人了,刚才都昏过去了……你知不知道啊……”
诸允爅听了这话脸上烧得更厉害,他艰难的翻了个身,动作迟缓地把自己蒙进被子里,可又蒙不利索,屁股还撅在外面,全然一副闹觉小孩子的架势。
“……我睡一觉就好了……”
杨不留隔着被子拍拍他的肩膀,“额头都烫得快能烧水了,就别讳疾忌医了啊——我之前就看你手背上的疤还挺新的,是不是身上哪儿还受过伤?只怕是伤口发炎引起的?”
诸允爅闻言抱紧了被子,觉得羞赧丢人,便闷声瓮气道:“没有。”
杨不留掀开被子,并不费力地把他从床榻上捞起来,“那就是昨儿夜里风吹的。”
诸允爅没骨头似的一歪,见杨不留松了手,又把自己缩进被子里,“我才没那么虚弱……我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就好了。”
“再烧一会儿你就傻了。”杨不留眯着眼,看着诸允爅无意识的耍赖撒娇有些好笑,“起来吃点儿东西喝了药,换身衣裳再睡啊,乖。”
诸允爅挣扎了一下,毫无成效,他又被杨不留从床上捞了起来,正此时,听得门轴“吱呀”声响,言归宁询问的声音先一步到了屋中,“闺女,怎么喊他吃饭这么半天?……你这是?”
言归宁进屋抬眼,诸允爅软乎乎地赖在杨不留的身边,两颊红扑扑的,眼神涣散,没什么神气。
言归宁上前,帮着杨不留把这人摆正,伸手一探,“病了?——嚯,这烧的……这交给我吧,你去把那只顾着吃的臭小子叫过来——自己家主子都快烧傻了他还吃着呢。”
“成,师父你帮他换件衣裳吧,我看他这冷汗都把里衣溻透了。”杨不留把烧迷糊的这人交出去,一步一回头道:“我去拿吃的过来,他这热得不大正常……你看看再下方子。”
待到杨不留端了清粥小菜过来,诸允爅已经换了身干净的里衣,坐靠在床边,尚且有些懵懂地盯着言归宁搭在他腕上的指尖。
岳无衣手里还举着刚才撕下来的鸭腿,肉啃得溜干净,脸上神色关切焦急,就是嘴边儿的油光有些一言难尽。
“言先生,殿下怎么样啊?”
“风寒,再加上腰腹上的伤没好利索——虽然表面结了痂褪成疤痕,但内里伤得太重,估计是一直没好,最近折腾得发了炎。你小子挺能扛啊,伤口即便不疼也会胀啊,你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言归宁拍了拍诸允爅的手臂,看他一副开口艰难的样子索性直接略过了向他问询,转头看着岳无衣,“这伤你知道吗?”
岳无衣点头,敛起眉间,“是之前在北境,殿下带着一队精锐去拓达夜袭,为了追杀叛徒遭了埋伏,当时伤得很重,军中的大夫好不容易才保得殿下无恙。但是京中传旨,殿下未免宁妃娘娘挂心,所以并未奏报,带伤回京,一路上觉得伤口长得差不多了,到了应天府殿下也就没再让我们叫大夫瞧过。”
“也就是他习武多年,底子不错,不然这么险的伤,折腾这么长时间还不得要他半条命……”言归宁摆了摆手,示意杨不留把手中的餐盘交给岳无衣,“先跟我去拿活血生肌膏给他贴上,一会儿我给他写几贴药,死不了。”
杨不留闻言,亦步亦趋地跟着言归宁出了门,没多久又拿着**子和布条一溜小跑地回来,扫了一眼吃了大半被搁在一旁的粥菜,对稍有了些精神的诸允爅扬眉,“脱衣服。”
诸允爅呆滞地盯着杨不留半晌,脸上又滚了几度,磕磕巴巴道:“不用……我……我自己来,或者无衣……”
杨不留点点头,把手里的药膏交到刚洗了手准备收拾碗筷的岳无衣手里,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