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滚烫的苦药被言归宁喝得如饮凉水,他把药碗递出去,转头便身子一歪躺在床上,抖着手,缓缓地从枕头底下摸了一个药瓶出来,习以为常地噎了一颗药,方才压抑地叹了口气。
诸允爅接过药碗便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他没什么照顾病秧子的经验,见言归宁在前堂快把五脏六腑咳出来也只能是按着他的吩咐熬了药递过去,这会儿言归宁没了吩咐,他反倒踯躅起来,呆在这儿守着有点儿别扭,可床上这人的脸色实在是差到恨不得离死只差一口气……
稍稍权衡片刻,肃王到底还是捞了把凳子,在离言归宁三步开外的位置,抖了抖衣袍,坐下了。
言归宁自己气儿还没倒匀,没工夫搭理他,被他直勾勾盯得后背发毛也没力气表示不满,只能闭着眼,压着一肚子狂躁由着他看。
诸允爅对“失礼”二字无知无觉,只是一错不错地盯着言归宁地背影看了半晌,忽而发现,他竟然瘦得快陷进薄薄的被子里了。
没了外衣的遮挡,简直形销骨立。
言归宁缓过劲儿来就开始忍无可忍地找话说,“不留呢?”
肃王殿下在言归宁跟前比在朝堂大殿上还要乖顺,“柳先生那儿因为之前的闹剧有点儿麻烦,她去看看。”
言归宁仍旧背对着他,但是歪过头来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半分嫌弃半分戏谑,“难得你没跟着。”
诸允爅对于言归宁给他起的“跟屁虫”、“粘豆包”诸类“昵称”不置可否,甚至有点儿喜闻乐见,“将军府回了信,不留让我忙正事,她说去医堂顺便找柳先生商量商量药方,我跟着也是耽误时间……”
言归宁没搭理他这一副惨被抛弃的倒霉相,自顾自的嘟囔了一句,“这丫头怎么这方面都学了他爹了……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罢休……”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诸允爅听得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言归宁翻身坐起来,惨白着一张脸盯着他,“字面意思。”
他漫不经心地裹了裹衣裳,眼瞧着肃王脸上从迷茫到疑惑,再到吃了什么脏东西似的震惊,忽而笑道:“你说你没少帮我煎药,这些日子我也逼着你看了不少医书药典……但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什么病?”
诸允爅觉得他这话头起得不太对,磕巴了一下,“不……不留以前说过,您是三年前急火攻心,以致五脏衰竭……”
言归宁摇头打断他,“是,也不全是。急火攻心有得治,五脏衰竭跟那个没关系,纯是我自找的。”他似乎是想起自己曾做的傻事,不过也只一笑,没半点儿悔恨的情绪,他平淡地抬手让坐在桌边的肃王倒了杯水,而后才倚着床围,慢条斯理道,“三年前急火攻心也不过是晕过去而已,闹到肚皮里的五脏六腑坏了大半,是因为我服毒自杀来着……好在是混江湖时候的陈年毒药,年头太久,我还知道解药的方子,没死透。”
言归宁平时是个炮仗,说话做事火爆得很,难得慢条斯理的说几句话,却像是千斤重的落石,几个字便砸得肃王殿下支吾了半晌,一个字都说不清。
言归宁心大的从床上捞出杨謇的牌位抱着,一副故意恶心人的神情,“别告诉我,聪明绝顶的肃王殿下半点儿没猜出来,我跟这冤大头究竟是什么关系。”
诸允爅皱了皱眉,沉默到言归宁准备攒点儿力气把他一脚踹出去的时候才微微叹了口气,“是为‘情’字而已,言先生何必要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
此事诸允爅同杨不留问过一次,被无声应付过去他就猜了十之。后来又知他们二人相识之前,杨謇曾说过一门亲事,言归宁也曾有过一位青梅竹马的女子,可惜均未修得善果,二人又因着杨不留这么一个没爹没娘扔了便迟早是死的便宜闺女,这才搭伙过起日子,直至后来的割不开,舍不下。
肃王殿下分外体贴的话反倒把正准备借机发作的言归宁噎了回去,他翻了下眼睛,没硬撑着再为难自己。
言归宁仍旧记得他寻死那日,乌云沉沉地压在广宁府的头顶,赵谦来气拍一砸草率定罪,天边骤然一亮,轰地劈下来一记闷雷。
雨突然就砸了下来。
杨不留需得以家属之名善后,没名没分的言归宁只能失魂落魄地回家等着,一个人坐在前堂看着漫天的雨,忽然就想,要不死了算了。
他没想想作罢,意志坚定地爬到楼上,翻出不知多少年前打算报仇雪恨置办的毒药,一口气灌了一瓶躺在床上等死。
可他一条腿刚迈进了鬼门关,杨不留就浑身湿透着回来了。
案情未断时张家还犹豫着不好开口,此番尘埃落定,张风鸣便当即撕破了脸皮,说甚么也要跟杨不留毁了这婚约。
她云淡风轻的跟张家闹了个恩断义绝,不疾不徐地从雨幕里走回药铺,却在看见言归宁气若游丝的刹那,几乎崩溃的哭出声来。
言归宁依稀记得他在朦胧涣散里看见了杨不留那张惊慌到失神的脸,心疼道,“她爹死的时候,一具黑糊糊的焦尸摆在她眼前她都没哭那么惨。”
言归宁眉间抽动了一下,自己抬手捏了捏,抬眼却见诸允爅不知何时便垮下来的一张脸,莫名其妙的就笑起来,“我那时才想,当年我受她娘亲的嘱托帮她寻个好人家,又阴差阳错应了杨謇的鬼话为了孩子留下来……现在却狠心把她孤零零留在这儿,她以后该怎么办……倒不是担心她寻死觅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