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越走后,裴钧直到下午才瞧见钱海清回来,一问才知是他江南家中送了些东西在青云监里,供他来年用度与走动监中关系所用,他正是去清点了拿来忠义侯府的住处。
包袱里有些新衣新裤,皆江南式样,也多有他爹做药商四处搜来的名贵药材,当中还夹了一张他爷爷钱神医写下的开春调养方子,嘱他照着捡药喝着,莫被学业劳垮了身子。钱海清把名贵药材都奉到裴钧跟前儿,说是谢过裴大人收留之恩,裴钧倒叫他自个儿留着的好,毕竟又不是要进棺材板儿了,谁吃得了那么多人参?
“你只说说那一屋子姓唐的究竟想搞个什么名堂。”裴钧终于有了空闲来过问宁武侯府之事,便招呼他先别收拾药了,“过来坐。”
钱海清便端端同他一道坐在了后院石桌边,一五一十地先说了宁武侯府之所以惊惧他投入裴钧门下,是因为他知道了宁武侯所在的九门提督府想要撇下京兆司独揽漕运的事儿,说这里面关系盘杂,若要叫裴钧知道此事,两相一斗,最后被撇下甚至翻船的也不知是哪边,若不是唐誉明捅了这篓子要叫他钱海清去帮着吃席,此事他也不定能窥见,“毕竟做得是极隐蔽的。”
“是像唐誉明那蠢货能做出的事儿。”裴钧点了点头,“可若是如此,如今你出来了,那唐家怎又不再追查你了?”
“这才是关节处。”钱海清神色渐肃,“裴大人,学生知道宁武侯想要撇下京兆司独揽漕运这事儿,唐家就算能料到,却应是料不到学生还知道了另一事的。您说这新政将起,京兆司与九门提督同样是分管漕运的两头,应是都想要独揽大权的,可为何单单是宁武侯急着要在封印前就行动,您却没有?”
裴钧支着脑袋想了想,一笑:“你的意思是——我不急着吃银子,可宁武侯却急?”但这就怪了。宁武侯的老母亲可是有封地食邑的寿康公主,背后还傍着个富得流油的蔡家,就算这漕运是块儿大肥肉,他也不该急急就要下口去咬,毕竟唐家总不至于——
想到这儿他看向钱海清,兀地笑起来:“你是说唐家竟然缺钱了?”
钱海清眼神清亮地点点头:“学生原也不想信,可推想却只得这可能。您想啊,漕运一旦独揽便是做了犯法贪墨的打算,唐家家业繁厚,缺钱绝不是轻易的事情,就算亏空家底,也可叫公主府与蔡家帮衬,却何至于要到这狗急跳墙、饮鸩止渴的地步?学生以为,这必是因为他们不敢叫公主府与蔡家拿银子,亦或是那两家正有使银子的去处,眼见就帮不到他了,可这亏空却着实太大。是故学生先就此往府中账册一查,又翻了一翻书房信件……这才知道是唐家族亲仗势在岭南一年年地挪用了朝廷赈灾库存的砂石、原木修宅子,结果没成想秋来岭南就发了大水,州官一看没了赈灾的工造物件,立即就撞破是唐家人做歹,找上了门去——可东西都拿来修宅子了,再如何也不能拆了拿去填堤坝。宁武侯知道了,自然清楚这是全家杀头的罪过,最要紧就是先补上这挪用的亏空将事儿平了,于是家底都填进去,又要堵住州官的嘴——恰那州官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年前杀了人,给逮到刑部去了,州官就说,只要宁武侯帮他把人捞出来,他就把这挪用亏空的事儿带进棺材。”
“等等,”裴钧忽而想到一事,“这杀人的案犯……”
“他名叫李偲,之前就同学生一齐关在刑部的死牢里呢,听说已快定下问斩,现今只欠刑部崔尚书开印后签了文书,便要呈上御前落批了,所以唐家唯独可做的,只能是让崔尚书改印。”钱海清层层剖析道,“可崔大人同您裴大人是一线,若是知道他们要人,绝不会松口答应,所以唐家就找了——”
“曹鸾。”裴钧抬手一抚掌,终于把前事后事都接上了,“他们找了曹鸾来跟我六部要人,这样就不会被我察觉了。”所以之前曹鸾问他崔宇的喜好,原来竟是接到了唐家的委托,甚至是唐家托人去谈下的生意,若不是钱海清今日告诉了他这另一头的事情,他就要不明不白地帮唐家这个忙了。
曹鸾家是罪臣之后,父母早亡,他很小就在街上混了,没钱花就抢,没吃食就偷,十七八岁同裴钧在梅林玉家的酒楼里打起来才认了兄弟,就时常同裴钧、梅林玉一道回家念念书,总算也识了字,待过了二十一二,偶一回见着状师帮人打官司颇威风,便就缠着人拜了师父,学着替人写诉状,也不在乎被人骂讼棍、无赖,来来去去十年里折腾了不少富商、官家的案子,因着心智过人、无牵无挂,竟也在人堆里混成了如今人见人知的曹先生,直可说是耳聪目明、长袖善舞,要是再往后过十年,当这京中说到“手眼通天”四个字,第一个提起的便是他大名。
曹鸾是与他总角相交的友人,做的活路却是“中间人”。就拿官中事务而言,比如裴、唐不睦,此时唐家在六部捞人就行不通,当然要找个与六部没有芥蒂、又能说得上话的中间人帮衬,而他日裴钧若想在九门提督府寻回被扣下的货物无法得逞,也同样需要一个中间人。曹鸾就是这样一个中间人,他拉线搭桥不问缘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裴钧的前世与曹鸾交从甚密,早不记得这李偲之事可有发生过——眼下他姑且推算此事发生过,且李偲也被保出了牢狱,因为前世的唐家确然没有被什么州官告发过。加之前世的他在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