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牙以防别人偷听,悄悄地把身后的门关上了。
“我以前听说,器官坏了可以在别人身上割一点点拿去用。我可以给刚才那个哥哥一点点我的胆,虽然……虽然我胆很小。”
“我想帮帮他。”
“好不好。”
医生问她:“为什么要把你的胆给别人?”
“因为他给了我新衣服。我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干净的衣服。”
干净的衣服,带着春天的馨香,温暖干燥,包裹着瘦弱的身体,帮她熬过漫长的冬夜。
医生笑了笑,不忍心辜负她的好意,“好。”
深思熟虑过后的小月牙做了这个打算,医生也同意了,不过他说,得要得到叶卿的同意。
可是小月牙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叶卿商量。
上了五楼,找到正在挂水的叶卿,等他妈妈去办手续的时候,她轻手轻脚地过去,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叶卿抬眸,将她瘦弱的模样揽入眼底。
他太累了,累得不愿意说话。刚刚抬起的眼皮瞬间又落了下去。
小月牙问他:“你生病了吗?”
“嗯。”
“听说生病很疼。”
她用力地在衣服上蹭了蹭自己的手,害怕弄脏眼前精致的人儿。
擦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捏起叶卿的食指,对着他抽过血的针眼“呼呼”吹了两下。
抬头看着他,眨巴着眼睛,“这样还疼吗?”
少年清晰的筋脉像河流在骨骼微现的手背上蜿蜒地游走。
感受到小月牙嘴巴里凉凉的气流落在肌肤上,他看着眼前的“小男孩”,有些失神。
一个流于女气的男孩,眉眼清秀。
看人的时候没有男孩子的野蛮,倒充满了涓涓细流淌进心底一般的温和。
“呼呼。”
“不要吹了。”叶卿把手从她的掌心抽出来,“不疼了。”
小月牙有点恍惚地僵着手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收回去。她乖乖点头,“好。”
不要吹了……是不是嫌她脏呢?
小月牙用肿乎乎的小手蹭了蹭鼻子,有点失落地垂着脑袋,抠着手指。
她很想抬起眼睛看看他,可是不敢。
她很害怕被嫌弃。
坐了很久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说,“其实我每天都会洗手,应该没有那么脏的。”
她睁大眼睛看着叶卿,刚刚上来一点底气,在对上他的眸子的瞬间就消失了。
小声地嘟囔,“只是可能会有一点点细菌……”
阿花姐姐明明说过,受伤的地方,只要给月牙吹一吹就不疼了。
可是那个哥哥,还是好疼的样子。
她突然觉得很难过。
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默默地起身离开。
她踩着地砖的中间线走,走得十分不小心,左脚绊了右脚,摔了一跤。
小月牙爬起来,捏捏自己摔痛的手心,走进了暗处。
严禾给叶卿买了一碗粥,坐在病房的沙发上看动画片。
即便是喜剧也丝毫提不起她的兴趣,严禾看得心不在焉。
她眉目渐渐低下去,望着喝粥的叶卿,小声问,“周访先送你来的?”
“他背我过来的。”
“哦。”她想了想,“他受伤了?”
“回学校拿东西没钥匙开门,把窗户玻璃撞碎了进去的。”
严禾心口一紧,“拿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吗?”
叶卿:“……”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她端正了坐姿,继续看动画片。
良久,严禾脚尖轻飘飘点着地面,漫不经心说,“你要是知道了告诉我一声呗。”
带着拜托意味的一个语气词让她的尾音带着娇俏感轻轻上扬。
叶卿说:“游戏机。”
“……切。”
严禾打了个淑女的哈欠,“我回去睡觉了,明早来看你。”
“嗯。”他轻轻点头。
护士进来拔针,悄悄瞄上他的眉眼。
叶卿从小体弱多病,他早产,生下来那一年整个冬天都是在保温箱里度过的。
他无法劝说自己上天造人是公平的。
上帝明明给了他生的契机,却偏偏不给他一个温暖的童年。
院里和叶卿最亲的人是军医,最了解他的人也是军医。
小时候出十次门有九次都是去卫生所。
无论父母多么依着他,病痛的一天一天也限制了他做每一件事情的自由。
叶卿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笼子被扔进了森林,他看着漂亮的小鸟飞来飞去。
每一次挣脱却都撞到墙上,直到停止了挣扎,任由天命处置。
挣扎的热情消退了,人就会变得冷漠。
吃了止痛药虽有轻微缓解,但一丝一缕的疼痛仍然持续到后半夜。
叶卿失眠了。
他裹着大衣走到外面廊上看雪。
南方的雪很稀且湿冷,雪粒子沙沙地往玻璃窗上拍打。
医院的走道肮脏而混乱。
水房里有一股腥臭味,从几十米远的地方飘过来。
叶卿等一批等电梯的乘客进去了之后,走近安全通道的拐角。
这里的窗户很宽敞,站在高处,可以看到大半个城市。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而叶卿垂眸看这世界的姿态,已无半分期待。
他轻轻地推开窗户,推至三指宽的缝隙便卡住了。
十九楼的风灌进来。
叶卿捏着那根蜡烛。
蜡烛上的名字是他爷爷刻的,可是他从记事起就没有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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