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荣将伯祖母事先烤好的禅茶,匀匀地撒入鸿雁流云纹茶碾子槽,碾了似松花粉般细腻,再用仙人驾鹤纹壶茶罗子筛一遍……
准备妥当了,温荣架起风炉与锅釜,娴熟且稳当地煮好了茶,为保留顾诸紫笋中的清香,温荣只在茶汤中加了少许盐,将茶汤缓缓倒入青瓷花口茶碗,再用竹枝于杯中匀薄的茶粉上认真地点出禅字,温荣又仔细看了看,这才盖了茶碗,由哑婆奉至每一人。
谢氏揭开茶盖,碧青的茶汤上用茶粉勾画出了娟雅离俗的禅字,还未入口,已是清香扑鼻。
“火候与水温都掌握的很好,未减一分一毫茶香,荣娘煮的禅茶汤可谓上佳。”谢氏颇为欣慰,心下思量到,如此茶汤,需是心下无尘之人才能达的境界,荣娘的内蕴与心性,却不似她的年龄。
谢氏并未问林氏母女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不过说了些浅显的禅佛理学,并送了林氏母女三人一人一本手抄经书。
午间谢氏留了众人在寺里用斋饭,因需做午课,故林氏三人斋饭后便告辞了。
谢氏与哑婆婆将林氏母女送至殿门口,笑着颌首作别,哑婆婆似乎想说什么,只无奈口不能言。
林氏母女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谢氏攥着念珠的手微微颤抖,不过是短暂的天伦之乐,却已扰乱了她多年修得的静谧心境。
而哑婆婆在谢氏身边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很是着急,眼里有着浓浓的愧疚。
“禾妈妈,回殿吧,谢谢你将一切真相告诉了我,让我在有生之年,能见到自己的孩子和孙辈,他们很出色。”
豆大的泪珠自哑婆婆苍老的脸庞滚落,那表情蕴含着莫大的不甘和噬骨的歉疚,可不论心情多么复杂,哑婆婆双手依然一刻不停地比划着,强烈地表达着自己的思想,似乎在替谢氏着急,生怕谢氏那一心皈佛的漠然心性,会再次错过本该属于她的幸福。
“禾妈妈,不过是陈年往事罢了,都过去了,他们过的很好不是吗?”谢氏将自己的赭色方帕递给了禾妈妈,缓缓说道,“她们今日来看望我,是晚辈对长辈的孝敬和关心,并非来向我抱怨的。既然她们的笑容满足和平静,那又何需因我的私心,而去搅乱了他们的生活呢。丹书铁卷是磨灭人才华和志气的枷锁,珩郎凭了他自己的博学经论,考中了进士,如今已是正四品中司侍郎,得以于朝堂之上为君分忧,如此不知比那国公虚名要好了多少倍。”
谢氏回到了禅房,盘坐于禅垫,缓缓阖上眼,佛中所说的世事无常,四大苦空,或许她还未能参透,可也已能看开了,一世平安与心安,是比那富贵奢华来得重要。
哑婆婆虽烦急却也只能顺着谢氏,垂下眼默默地退出了禅房,三十四年前发生的事,哑婆婆现在想起了依然周身寒凉。
哑婆婆痴坐在禅房后的院廊上,盛夏的竹林借了骄阳泛着迷眼的光晕,密密匝匝的竹叶中尚有遗漏的稀落缝隙,缝隙处泄了的光束,斑驳地投与黑土,好似未亡人残存的念想……
在回黎国公府的路上,温荣想起伯祖母,心里漫着暖意,伯祖母虽未表现得热情,但是眼里的真意温荣却可感受到。
“阿娘,我喜欢伯祖母。”茹娘软糯的声音无一丝杂质,单纯的心性说出的是最真的话语……
回到黎国公府西苑,绿佩伺候了温荣沐浴更衣,换上了青莲色纱衣素裙,简单地挽了个矮髻。
温荣闲闲地坐在院廊阴凉处,看着庭院里婢子们玩花色鞠球,惠香的脚法倒是很好,那鞠球似沾在圆头小鞋上似的,怎么颠都不会掉了。
院子里愉悦的笑声,串起了零零碎碎、想忘却忘不了的过往……那世李三郎为博她一笑,差人领了一队宫婢玩花色蹴鞠,那日一溜金丝刺绣尖顶蕃帽、脚踩织金尖头小靴的宫婢,每人至少控制着三颗染了七宝色的鞠球,随鞠球飞旋和翻跃的还有那宫婢身上的金铃……温荣无奈笑着摇了摇头,一切不过是场梦……
“荣娘。”
温荣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见是轩郎,“大哥,今儿学堂下学早吗?”
温景轩要九月初才入那国子监上学,温世珩担心这几月轩郎无人管束会荒废了学业,打听到了衡山书院在京中颇为有名,书院的学习氛围与风气在京中私塾里是数一数二的,故托人将温景轩暂时送入衡山书院。
温景轩点点头,温和地说道,“夫子家中有事,午时放了大家学,林家大郎来寻了我,你猜我今日还见着了谁。”
温景轩脸上露出欣喜的笑,那温柔含情的双目,此时弯成了两道玄月,疏朗的眉间多了几分喜意。
绿佩搬了一张圆凳至走廊,温景轩施施然坐下,接过温荣递来的腌梅子和酸梅汤。
温荣见着轩郎溢于言表的喜悦,自觉有几分好笑,林大郎即是林中书令府的长孙林子琛,是轩郎与她的表兄,她虽还未见过这位名声颇响的表兄,但是林大郎与轩郎是已熟识了,毕竟家中长辈皆在朝为官,两家又是姻亲,可林大郎带了谁来能令轩郎如此开心?
若只是一般官家子弟轩郎不过是多交了个朋友,温荣掩嘴笑道,“轩郎可是见着了什么皇亲贵胄了,倒是迫不及待地到荣娘这炫耀来了。”
“荣娘知道我没有这意思,”温景轩端起白釉玉璧底碗,吃了一口酸梅汤,称赞道,“夏日里还是荣娘的酸梅汤最解暑了。”
温景轩停了停后不好意思